虽然昨夜她说了不用送,但第二日他还是无事一般,将她送到了通惠河边。 以前都是她送他,这次换了他来送,她有满腹的离别话,到了嘴边却一句都说不出。 唐覆白面上看不出喜怒,一路沉默着,直到蔚饮快上船之际,她才打破沉默道:“大人,你还恼我?” 唐覆白看着她,似要把她刻在眸子里一般,道:“我不恼你,我恼自己。” 蔚饮一只脚快踏上船了,又收回来,说:“你忘了你先前跟我说的么?让我不要怪自己,你说你都不会怪自己。” 这玩笑话没能让他笑起来,蔚饮的情绪也被他带到了千尺谷底。 两人又沉默了一会儿,船夫终于从船篷里探出头来,提醒道:“将军,天色不早了。” 蔚饮看了他一眼,这才小心翼翼地上了船,唐覆白在一旁伸出手去扶了她一把。 她在船上站定,船夫在另一头站定,挥起撑杆长呼了一声:“开船咯。” 船摇摇晃晃地开始飘动起来,蔚饮有些没站稳,唐覆白看她身子摇摇晃晃地,伸出去就要去扶。 蔚饮怕他掉进水中,立刻将他的手推了回去。 看这船就要离岸了,她终于下定决心,便道:“大人,我不可不当监军,你也不可隐姓埋名,你就当我此生有负,下一世你来寻我可好?” 她怕船行远了他听不到,于是急急说完,唐覆白看她说着说着,忽地两行清泪流了下来。他想给她擦去,但伸手之间,那江水却把她载到五丈之外了。 他甚至都没有来得及回答她。 她呆立在船头,朝他挥了挥手,只见他身形挺拔,站在离岸,并不回应。 直到岸边的一切都消失时,蔚饮才发现脸上的泪已干,她揉揉脸,走到船篷内坐下。 过了许久她才想起,问那船夫道:“船家,你不用再揽客吗?” 船夫转过脸,看她对自己说话,一只手竖在耳边大声道:“客官您大点声儿,我听不到。” 蔚饮清了清嗓道:“我说你不用揽客吗?” 船夫憨厚地笑了笑,摆摆手,又大声说道:“唐将军赏面,选中小的客船,小的不敢有失,务必将人送到。” 蔚饮喃喃道:“怕是胡中又打着唐覆白的名号到处招摇。” 谁知船夫读出了她的唇语,挥着手上的撑杆,朗声道:“唐将军有亲人相送,还是应稳妥些好。” 船夫大概是纤夫出身,一口好嗓子,高亢的语音落在开阔的江面上,一点也不突兀。 蔚饮再不说话,对船夫笑了笑,又将身子挪回船篷下。再回头,来路江水漫漫,天地之间再不见第三人。 还未分别时,她就已经开始后悔了。就算她与他出走,匿于江湖,皇帝可能也不会问蔚家的罪,可是人人都跟她说,他是一等一的将才,她心中也明白,战事一起,国家总还要有需要他的时候。若她并未在边关久居,大可以不管不顾,一走了之。可她偏偏成了这国家辽阔的疆域线上,最微不足道的一环,任她再恼这么瞻前顾后的自己,也没有办法冲破这藩篱。 她念着他的名字,觉得自己像是踏进了皑皑千山,知他就在咫尺,甚至触手可得,却总要在这白茫茫的群峰中迷失。 过了水路又转陆路,在路上蹉跎了快一个月,蔚饮才终于回到陕西。 饶公公早已知道她要回来,一早就在长乐门前等着她了,看她一个人慢悠悠地走来,他也不同她打招呼,伸着脖子往她后方瞧了好几眼,才说:“就你一人?” 蔚饮也顺着他的视线往后望:“怎么?你还要我带谁?” 饶公公眼珠子往旁边一飞,道:“没出息。” 蔚饮已经习惯他要看热闹的劲了,也不搭理他,搂了搂肩上的包袱,继续往城门走去。饶公公手也不伸,“哎哎哎”地叫了她两声,道:“你就这副模样进去啊?” 蔚饮这才想起自己忘了化装,索性道:“那您先进去罢,我后头走,分开点儿,估计也没人能认出我。” 饶公公扁扁嘴:“就你事多。”说完大摇大摆地进了城。 蔚饮跟在后头走了两步,又觉得不妥,在路边抓了一把沙土,往自己脸上蹭了蹭。 蹭的力度没有控制好,沙子呛了她好几口,等她弄好了,忽然发现远方有一团布,仔细一看,又像是一个人。 她的眼力很好,往林子里走了两步就看清确实是个人了,而且还是个姑娘。 她犹豫了一下,朝城门看了一眼,饶公公早就溜得没影儿了,那林子看起来也不算深,这个姑娘好像昏迷了…… 权衡了半天,她忽然想到那日在秦州城落难的自己,终于下了决心,朝那姑娘过去。 走到近处一看,原来是个羌族的姑娘,看样子受了重伤,但还有一丝微弱的气息。 蔚饮唤了她两声,也没见回应,好在此处离城门近,她使点力气应该还是可以把人拖进去的。 正踌躇着,忽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等她看到来人时,三匹马已经来到了眼前。 来的是两个官家子弟,带了一个随从在旁。当先的那个少年道:“你是谁?” 蔚饮看他趾高气昂的样子,便道:“你又是谁?” “我乃封明达。” 封这个姓,蔚饮有些耳熟,她记得□□长史司的审理正好像就是姓封,但也有可能是姓风,正想着,封明达挥了一下一下马鞭,不耐烦地道:“识相的快给小爷让开,别挡了爷的道。” 马鞭倒没打在蔚饮身上,只是吓蔚饮一跳。蔚饮冷笑了一下:“我站的地方哪里有道?” 她低头看了看脚下:“不过阴间的路是不是往这走,可能你比我更清楚。” 封明达听了大怒,扬起马鞭就要朝她身上挥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