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他先前颤抖的手,她就看出来了,明小双和她一样,同样不喜欢夺走别人的生命。
事到如今,多说无益,人只能往前走。
徐青莺叹一口气,绝口不提刚才的事,只道:“你今后有什么打算?”
明小双胸脯微微起伏,盯着徐青莺,随后向她双膝跪地。
“若姑娘不嫌弃,我想以后就跟着姑娘做事!”
徐青莺没有选择,明小双刚才已经用最惨烈的行动表明了忠心。而且她本来也有意无意的想培养几个自己的心腹。
明小双脑子活,肯干,有血性,是个能做事的好苗子。
关键是在她还只是一个流放犯人的时候,他就敢赌上一切跟着她干。
不管他所图为何,这份忠心和真心,她又怎么能不动容。
“我的主战场,应该还是在黔州。黔州离汴京城十万八千里,你也愿意抛家舍业的跟着我?”
“我家里只有一个老母需要奉养,有一个妹妹也已经出嫁,我在哪儿,我就把我娘接到哪儿。”
“你现在还是大周朝的解差,这职位虽小,却大小也是个官身。”
“我准备先护送姑娘去黔州,然后回去一趟把事情了了,再辞去这差事,带着老娘去黔州,以后专心跟着姑娘干。”
“你都想好了?”
明小双目光炯炯,抱拳沉声道:“这几天跟着姑娘,受益良多,见识匪浅,我也看出来了,姑娘非池中之物,将来定然大有作为。此时若不投奔,更待何时?还请徐姑娘收了小的,以后刀山火海,在所不辞!”
“好!”徐青莺扶起了明小双,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目前除了钱,其实一无所有,又是个流放犯人的身份。承蒙你如此高看于我,竟然愿意抛家舍业的跟着我。说实话,我很感动。我虽然目前没有想到将来做什么,但是你放心,只要你一日对我忠心,便一日是我的合作伙伴,我必然不会亏待你。”
明小双心里狂喜,他总算赌对了一把。
徐姑娘哪里是不会亏待下人啊,那简直是优待啊!
他甚至确信自己是解差队伍里第一个投奔徐姑娘的,这样一来,徐姑娘自然会待他有所不同。
说不定几年后,他就成为元老级人物了呢。
“不过,对于追随我的人,我永远只有两点要求。”
明小双只恨不得为徐青莺肝脑涂地,只剩忙不迭答应的份儿,“姑娘请说,我明小双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我不要任何人为我赴汤蹈火,我只有两件事。第一,我讨厌跪人,也讨厌别人跪我。”
明小双有些尴尬的摸了摸头,却也立刻顺势而为,站了起来,抱拳一笑:“姑娘说得都对,以后不跪了!”
这算是什么要求?
明小双心里纳闷着,却又有一种暖洋洋的感觉。
这世上谁又愿意跪谁,谁不愿意挺直胸膛堂堂正正的做人?
“第二件事,我的人,必须要不断学习,不断强化自己,我的队伍以后一定是你追我赶,你不学习,很快就会被人甩下。”
明小双的脸微微有些垮了。
让他读书,这不是要他老命了吗。
看到明小双满脸写着拒绝,徐青莺有一种pua别人的快感,“你不用愁眉苦脸,我不要你学四书五经,我让你学的肯定是能学以致用的。从明天起,我会定时教大家一些东西,包括经济、金融、化工、政治等,就算是天上下刀子,你也得按时来。”
明小双想到前几日学的阿拉伯数字和四则运算,那些东西一点都不深奥,他学得又快又好,才几天时间就能看得懂账本,可比那些什么孔孟之道好学得多!
明小双自然知道徐青莺是在提拔他,当下拍着胸脯保证:“姑娘放心,我一定好好学习,不给您丢脸!”
徐青莺满意一笑,为了避嫌,两个人故意在要到营地之前拉开一段距离。
徐青莺先行回营,而明小双则在其后。
经过刚才和明小双的插科打诨之后,徐青莺的心情好转许多,似乎第一次杀人的难受感也消退许多。
纵使黄牙子不是她杀的,可是却因为她的杀心而死。
这条命,要算在她的头上。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这几天做梦,会不会梦见黄牙子那双死不瞑目的眼睛。
罢了,人死如灯灭,她人都不怕,怕什么鬼!
徐青莺调整了心绪,重新出发。
而钱珍娘这边却遇到了麻烦,徐青莺让她把工钱发下去,这样简单的事情,她却都做不好。
面前的队伍吵吵嚷嚷。
“钱珍娘,我不要你发,谁知道拿了被你碰过的钱会不会倒大霉。你这个人晦气得很,谁沾上谁倒霉,我可不想被你连累。”
“徐姑娘也真是的,怎么什么样的人都收,枉她还想把肥皂生意做大,这队伍里留这么个不吉之人,也不怕砸了自己招牌。”
“可不是嘛。让凤儿姑娘给咱们发钱,这女人发的钱,我可不敢碰!要是被坏运气给缠上了,这辈子可就糟了!”
钱珍娘紧咬下唇,双手紧握成拳,努力克制着自己的眼泪,她一遍又一遍的重复着徐青莺跟她说过的那些话,好不容易憋回了眼泪,一字一句的说道:“是徐姑娘让我来大家伙发工钱的,你们若是耽误了领工钱的时候,可怪不得我!”
“哟,这话说得,那不都是因为你吗。果然是克父克母的怪胎,这自幼缺爹少娘的,也怪不得这般没有教养。”
“对,钱珍娘,你赖着队伍里不走你干什么?你瞧瞧你,都是因为你,那曹家夫人挨了多少白眼,你骗婚在前,还没结婚呢,就恬不知耻的往男人被窝里钻,人曹夫人提醒徐大夫人几句怎么了?”
“就是,还非跟着我们干啥,你又不是犯人,你一个良民跟在我们屁股后面,怕不是想男人想疯了吧?怎么,人家徐家大房都跟你退了亲了,你不会还不死心吧,也不撒泡尿照照你自己,徐家怎么可能要你这么个克父克母的扫把星?”
钱珍娘眼泪终于憋不住了,她咬牙为自己辩驳:“我没有跟着徐家大房,是徐姑娘让我帮她做事的!”
“呸,咱这流放队伍里清白的姑娘怎么多,徐姑娘怎么看得上你?怕不是你因为人家救了你,你就缠上人家吧?哎呀,徐姑娘就是心地太软了,怎么什么人都往队伍里带?”
钱珍娘在众人的指责声中眼泪瞬间决堤,望着那一张张嫌弃的脸,钱珍娘有些绷不住了。
为什么,她只是想活着,怎么就像是犯了天条?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逼她去死?
她究竟做错什么了?
这一次,钱珍娘真的觉得自己坚持不住了,她下意识的后退半步,却见有一熟悉的人影挡在她跟前。
她泪眼朦胧的望着那张背影。
那张熟悉的,瘦小的,背影。
凤儿拦在她跟前,狠狠一拍桌子,冷着脸道:“干什么,干什么?!这两天的工钱都不想要了是不是?”
见了凤儿,这帮人立刻改了嘴脸,颇有些殷勤道:“凤儿姑娘说哪里话,这不是嫌有人晦气嘛,怕脏了手。”
“什么晦不晦气的,我不知道。”凤儿紧紧盯着说话那人,一双厉眸跟刀片似的,让人不敢直视,“徐姑娘说了,今儿个必须发完工钱,半个时辰内,没来领工钱的,视做不要。我看你们有功夫在这儿跟我家小姐吵,怕是都不急着领钱。罢了,我这就去回了姑娘……”
凤儿说罢要走,立刻被人拽住了,那帮人对凤儿可不像对钱珍娘般,如今凤儿姑娘可不同寻常,那是徐姑娘跟前的红人呢,可不得巴结着。
“哎哎哎,凤儿姑娘,我领,我领,谁说不领了,刚才我们跟钱姑娘开玩笑呢。”
“就是,钱姑娘也真是的,怎么这么开不起玩笑,看把凤儿姑娘气得。”
凤儿冷冷瞥了那人一眼,却也知大家心里多多少少有些不服气。
徐姑娘说过,暂时出一口恶气是很爽,拳头和鞭子也叫人敬畏,可管理是一门很深的学问,不是光靠拳头和出气就能带好一支队伍。
凡事得多花精力和心思,要学会换位思考,要让人心甘情愿的替你卖命。
想到这里,凤儿也敛了神色,脸上浮起一丝笑意,“行了,钱姑娘脾气好着呢,哪会跟你们生气。还有,说什么我家小姐命不好克父克母的,我可告诉你,徐姑娘吹口仙气儿就能救人,那就是仙姑转世。就徐姑娘的命格,难道还压不住我家小姐这凡人的气运?别再提晦气二字,当心徐姑娘听了不高兴。”
这话倒是说到众人心坎上去了。
仙姑的坏话,可说不得咧。
立刻有人道:“可不是这个理,咱们徐姑娘那是仙人的命,怎么可能被钱珍娘的气运带坏。大家也别怕,妖魔鬼怪来了也有仙姑给咱们镇着咧!”
凤儿连忙拉了拉钱珍娘,钱珍娘有些恍惚的擦了擦眼泪,却也立刻明白了凤儿的意思,她连忙站起身来,对照了单子上的工钱明细,又把铜板数清楚,在凤儿的帮助下开始井然有序的发起了工钱。
虽说还是有人不情不愿,可到底没之前那般抵触了。
有人拿了钱,瞪了她一眼。
有人面露嫌恶的,只伸出两根手指拿走了钱。
有人拿过去之后直接用衣袖擦干净,似乎嫌弃她很脏一般。
钱珍娘强忍泪水,无视所有人对她的嘲讽和蔑视,一步一步做得很慢。
徐姑娘说过,慢慢来,别着急。
少听别人说了什么,多想自己该做什么。
总有一天,她会慢慢变得强大。
而刚好,她正这样想着,抬眸就看见了曹夫人。
曹夫人手里抱着孩子,再见她,似乎十分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