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招娣已经哭成了泪人,她跌坐在地,狠狠捶着自己的胸,“引章啊,都怪我,怪我没有保护好你。早知如此,我就该一步不离的守在你身边…也许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了…”
后头的人不敢倦怠,不管多累,也只能咬着牙跟上。
“方老太太,你说话要讲证据。当时那种兵荒马乱的情况,我夫人先救家里唯一的独子有什么错?引章的死,是大家都不愿意看到的。更何况我们是她爹娘,我们生她养她一场,发生这种事,定然是我们做父母的心最痛。再说,这是我们李家的事,我想还轮不到你一个外人置喙!”
当她看见抱着她的人是曹琴儿时,李招娣惨然一笑,幽幽问道:“娘,引章是我的亲妹妹,你咋那么狠的心呢。”
曹琴儿一把狠狠抱着李大郎,神色有些癫狂,“老虔婆,你就是羡慕我有儿子,我告诉你,我对我儿子这么好,等他以后当了大官,一定会好好孝敬我这个嫡母!女儿再好有什么用,女儿亲生的又怎么样,以后还不是别人家的!我凭什么要对她们好?!”
曹琴儿脸色瞬间苍白如纸,豆大的汗珠颗颗滚下!
她尖着声音,一下就扑了过来,“你这老东西,你胡说什么,我撕烂你的嘴!是引章!她自己那么大了,还非要跟着她弟弟,我有什么办法,那衣柜那么小,藏了她就藏不住我和大郎,你以为我就不心痛?!我本来想藏好了大郎再去找她,哪知…哪知…”
更何况还有未知的明天。
她精神高度紧张,沿途一直竖起戒备,仔细听着附近有没有马蹄声,还好,那帮人似乎并没有追来,可是那也不能代表他们现在就安全了。
再说了,这流放路上这么苦,李引章死了,也算是一种解脱。
“快走快走,徐姑娘说了不等咱们,跟不上大部队的就当他死了。快点!不然待会真追不上了!”
“招娣有把子力气,这要是死了,李家就没人干活了。可不得掉两颗眼泪。”
是啊,儿女都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又有哪个是真的不心疼的?
众人听着这番捶胸顿足,不由感同身受,皆沉默不语。有小孩的抱紧了自家的娃,也是暗自垂泪,为同行之人的悲惨遭遇,也为看不见天日的未来。
他们几乎所有值钱的都被抢走了,干粮、衣裳、蓑衣、药品,那帮流民是能抢的都抢走了。
旁边几个妇人立刻扭住她,其中一个人“呸”的朝她脸上吐了一泡口水,“毒妇,真是个毒妇!竟然把自己亲生的姑娘往外推,这年头畜生也能给人家当娘了!害死了自己姑娘,你有什么脸面哭?!该哭的是小引章才是!”
“你这死丫头,难道引章不是我身上掉下来的肉,她走了难道我就不伤心?你个丧了良心的,你怎么没把引章带回来啊——她还那么小…我的引章啊,你咋这么命苦啊……”
不知是他们运气好,还是因为今年大周朝格外冷的原因,这一路穿山越岭,他们竟然没有碰上什么大型动物。
可她也说不出怪罪的话来。
李招娣只觉得脑子嗡嗡的,似乎有些踹不上气,下一秒眼前一黑,便倒了过去。
她无法原谅曹琴儿。
他们现在就只有村子里那几个老人剩下的一点口粮,也不多,最多维持一两日,他们就会面临深山迷路、弹尽粮绝、天气严寒等极端情况。
明小双殷勤的把水壶递过来,徐青莺也只能忍着不喝,“省着点吧,还不知道啥时候能有粮食呢。”
特别是几个丢孩子的,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徐青莺不由得绝望。
李招娣被围在中间,面色坚韧,却一个劲儿的抹泪。
徐青莺也管不了许多了,跟着众人有样学样,一屁股坐在地上。
“你别嚎了,好歹命保住了。”
徐青莺也快累到散架。
有了一个人带队打头,整个队伍的速度终于拉了起来。
不知怎的,李秀才对于引章的死,是有些不舍,可更多的却是一种如释重负。
大周朝姑娘一般十七八岁才出嫁,也就是说,他还得养李引章至少五年。
引章虽说是他女儿,可流放路上,粮食都不够吃,他也不想带这么多累赘上路。
众人你扶着我,我掺着你,跌跌撞撞的往深山里跑去。
众人七手八脚的将她抬起来,方老太太连忙道:“这孩子伤心得背过气了,快掐她人中!”
她似乎有满腔的愤怒,可却不知道这股愤怒应该向谁发泄。
曹琴儿丝毫不理会众人的冷嘲热讽,只坐在地上,抱着李招娣。
月黑风高,一行人继续抹黑往前走。
那边女人哭、孩子哭,乱作一团。
“招娣!”曹琴儿也吓坏了,几乎是连滚带爬过去,搂着招娣不松手,“儿啊,你可别吓娘啊!你快醒醒!”
不少人也不管什么形象了,直接一屁股坐在地上,只顾哼哧哼哧的大喘气。
曹琴儿隐有心虚之色,提高声音道:“方老太太,我知道你看不惯我,可你也不能空口白牙的往我身上泼脏水啊!引章是我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哪个当娘的不心疼自己的孩子,你说这话可真是丧良心了!”
就连徐青莺也微微扬眉。
人在高度紧张的时候,肾上腺素会飙升,一放松下来只会更累。
赵班头留恋的望着身下的那坐骑,虽是不忍,却也别无办法,“大妹子,实在没粮食,咱们就杀马吧。”
“别吵了!”赵班头提剑而来,一双厉眸环顾四下,“这么大哭声,你们是生怕流寇不知道我们位置?你们一个个是不是忘了我们这是在逃命?”
徐青莺眼看李招娣的脸色慢慢发青,瞳孔有些扩散,当下急道:“不好,她这一口气上不来!”
方老太太冷哼一声,又想起往日引章那小姑娘乖巧懂事的模样,心里早已窝火得不行,完全不顾曹琴儿惨白的脸,扯着嗓门说道:“你少在这儿猫哭耗子假慈悲,别人不知道你曹琴儿是个什么烂货,我却看得真真的!当时流寇来的时候,你抱着你儿子就往屋里躲,引章想跟着你一起,你不仅不许,还一把推开她,说衣柜里藏不下两个人,让她自己找地方躲起来,我说的是也不是?!”
一个晚上走走停停的赶路,终于天光麻麻亮,众人听见了潺潺水声,队伍里有人叫到:“班头,有水了!”
众人强打精神,携老扶幼,走了大约一里路,终于看见了一处小河沟。
总算有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