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他擦肩而过的时候,他看着她,眼神不辨深浅。 他把围巾往脖子上多缠了两圈,问:“你不记得我了?” 银枝没看他,专注跑自己的。 他依旧跟着,走路追不上她,却又没有跑。她没回答他,他便知道,她确实忘了他。 他解下围巾,转身而去。 银枝跑完十圈,根本没注意到那个“好人”什么时候走了。 她抹了把汗,唏嘘:“怪人。” 她去小卖部买水,意外遇到了金世安。 他是来买烟的,见银枝进来,还以为自己产生幻觉了。 看到他,银枝也愣了下。 金世安招手:“好巧啊。” 银枝点头:“确实巧。” “来买啥?” “水。”她说完,淡淡补充,“烟。” 金世安表情凝滞了下:“你抽烟?” “嗯。”银枝瞧着货架上琳琅满目的烟盒犯了难。原本想装成个老烟民吓跑他,眼下临场发挥却失了准头。 她用这法子吓跑了熊围。可以说非常有效。 熊围缠了她两周,她好说歹说都无用。烦躁之下点了根烟,他像见了鬼一样,脸色立马变了。 女孩子化妆很正常,抽烟就骇人听闻了。 老板专注于看电视。电视正在放一首歌,童稚的声音在唱:“能不能告诉我/这到底是为什么/美丽的西双版纳/留不住我的爸爸。” 银枝愣了下。 金世安注意到,问:“你是西双版纳人?” 银枝摇摇头:“不是。” 她喊答应老板:“黄果树。”这是她上次买的烟,“再拿一瓶水。” 金世安抢着付了钱。 银枝说:“这怎么行?” 他颇豪气地说:“这有什么,又没几个钱。”末了,关切地问:“你有火么?要不要买打火机?” “……有。” 买完东西,夜幕已深的校园经没什么人了。 金世安抓住机会:“你住几栋?我送你。” 银枝很直接:“没必要,你回去吧。” 走了几步,扭头,他老老实实跟在她身边。她快他快,她慢他慢,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 银枝无奈,只有让他跟着了。 回寝室的路是上坡路,需穿过一片白桦林。路边有灯光,树林里的光影隐隐绰绰,幽静且温暖。金世安总结,环境非常好。 于是他再次做起自我介绍。 “在校医院那天,本来给你说过这话,但你睡着了——现在我再说次。” 银枝默默听着,听到他字正腔圆念自己名字,声带还带着紧张,跟那晚如出一辙。偏偏他身材高大,也不知道吃一什么长大的,目测185以上。用身高就能压死她的人,念自己名字竟然也会紧张? 她“噗”地笑了,不介意告诉他自己名字了:“我叫银枝。树枝的枝。” 尽管已经知道她名字,但金世安还是装作刚知道的似的,夸奖:“好听!” 装,你就装吧。 银枝微笑:“谢谢。” 见银枝彬彬有礼,含笑待人,金世安想起白天高强说的话,觉得他说的还是有道理的。 银枝很瘦,即使穿棉衣棉裤身形也没有他壮实。 虽然金世安知道,银枝不弱。 瘦弱这个词,她只占一半。 他不知道林妹妹是什么鬼,但他知道银妹妹应该由他好好守护。 所以金世安声音更柔和:“你今天……有没有收到什么东西?” 银枝反问:“什么东西?” “呃,一些画。” “什么画?” “一些随笔画。” 银枝思考两秒,恍然大悟:“哦!收到了但我看不懂,拿去垫桌脚了。” 垫、桌、脚、了。 “……”金世安搓头发笑,“这样啊,哈哈。” 银枝憋住笑:“那些画什么意思啊?” “没什么意思。” “谁画的?你么?” “不是我画的,是我朋友送你的。” “哦,他送我画干什么?” “嗯,他抽风了。对,脑袋抽风,嗯……” 到最后,金世安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 浑浑噩噩地看着银枝进寝室楼,连再见都没跟他说一句。 垫,桌,脚,了。 多么冰凉的四个字。 冷风吹来,路灯下的白桦林都没那么美好了。 一颗少男心,破、碎、了。 **** 男寝里,高强拉了隔壁人来打扑克。金世安进来,如突发的洪水,冲散牌局。 “秦少言呢?” “回来没多久,搓澡。”高强说,“你戾气那么大干什么?” 罗子默问:“你买烟怎么去了那么久,烟呢?” 金世安把烟盒甩过去,围坐在方桌一角,脸色凝重。 罗子默和高强各自点了根烟,一时间,小小的空间云雾缭绕。 半晌,金世安说:“失败了。” 高强:“啥失败了?” “情画计划,失败了。” 高强:“……” 罗子默:“……” “我早就说过了,你那鬼画桃符谁他妈看得懂?!” “还情画,还不如直接抱住亲。” 金世安脑补一番,头脑发热:“你别胡说!” “哟,你平时日天日地的,现在犯怂了?”高强哈哈大笑,“你比我还大几岁呢,想不到你这么纯情。” 金世安推开他,问:“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你不敢硬来,就得慢慢软化人家。情话自然还是要送的,但别送画了,人看不懂。” 厕所的门被拉开,热气飘出来,一个人走出来,发梢还带着水。 罗子默喊他:“秦才子,来来,这儿需要你帮助。” 秦少言没理会,用毛巾使劲擦头发的水。 罗子默有些尴尬,高强接口道:“安子找你有事。” 秦少言不意外,回应一句:“什么事?” 高强笑得欠抽:“求你写封情书,帮他追个女朋友。” ***** 转眼间,家书已经寄出去一个月了。秋叶铺满大地时,全体寝室总算收到回信。 第一个收到回信的是于晓月。她是本地人,寄信简直多此一举。但她要的就是情怀,想体会与大学同学一起写信的感觉。 第二个收到信的是杨千蕊。她把家书内容当着全寝室的面嗲声嗲气地念出来。 “我亲爱的蕊蕊,你在大学里一切可安好?我和你爸爸非常想念你。……我们陪着你,从婴儿到大学。你还没有这样长久地离开过我们……我担心你吃饭吃不饱,衣服穿不暖,被同学欺负。听说你学校很乱,你有没有被欺负?你离妈妈那么远,如果被欺负了,妈妈不能立刻飞到你身边保护你。想到这妈妈便后悔,为什么要送你去那么远的地方上学……” 最开始杨千蕊笑着念,到后面哽咽得喉咙发不出声。 银枝递了纸巾,她抓过,冲到桌前写回信。 那时,王乐乐想,等她自己的回信到了,她一定不会看哭。 可是足足又等了半个月,她都快忘记写信这事了,命运开玩笑,回信又到她手上了。 她趁宿舍无人,拆开悄悄看。 内容与杨千蕊大同小异,只是附带了回信晚的原因。因为父母出差了半月,回到家才看到来信。 “平时爸爸生意忙,你在学校该买的该吃的,该花的钱尽管花。等我们两空了,就来看你。” 等我们两空了,就来看你。 王乐乐反复读了五遍。 身后传来于晓月的声音:“谁要来看你呀?” “我爸妈!”王乐乐跳起来,抱住于晓月脖子,“我真是太开心了,啦啦啦!” 银枝静静看着她。 这好像是澡堂出事的这半个月来,她笑得最真实激动的一刻。 跟着银枝一起回来的还有杨千蕊。她细长的眉毛蹙起,盯王乐乐的眼神复杂。 王乐乐写完回信,装进信封,贴上邮票。小小的信封盛满思念,即将飞去她亲人身边。 她带上围巾口罩,半月以来难得单独出门。 走之前,她说:“我去寄信,一会就回来。” 刚走两步,她迟疑着回头:“银枝,你陪陪我好吗?” 校门口有个邮筒,人员来往密集,有人有意无意地把视线往这边瞟。 王乐乐飞快地把信送进去,转身便走。 “银枝,为什么你不给家人写信啊?” 银枝答:“他们忙,没时间回。” “王乐乐!” 她听到有人喊她,下意识拉上银枝快走。 银枝说:“有人叫你。” 转眼间,一个儒雅的男生追上来,“王乐乐!” 王乐乐回过头,嗫嚅:“社长……” “你最近很忙吗?很久没看到你了。” 王乐乐勉力笑道:“是挺忙的。” “之前你再忙,一有空可是都往训练基地跑的。” “……” 王乐乐艰难开口:“我,我之前是三分钟热度。我现在已经不喜欢摇滚了。我之前自私的行为为你们带来了很多困扰。实在对不起。我以后都不会再来了。” 说完,不敢再看海睿越来越难看的脸,她转身就走。 但海睿又拉住她,愤怒至极:“你怎么可以这样。做事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王乐乐被喊懵了。 银枝把她护到身侧,微抬下巴:“好好说话。” 海睿愣了下,恢复理智,但没有放手。 “你现在跟我去基地看看。” “我不去。” “去看看,说不定重新燃起你对摇滚的热情。” “我不去,我真不喜欢了。” “王乐乐。”他语重心长道,“从见到你第一面,我看得出来,你真的喜欢摇滚音乐。” 银枝适时觉得自己好像不该在这了,便找借口离开。 天空掠过一群灰鸽,落下残影和羽毛。它们在天上兜圈子,好像在做无聊的游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