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的热源被夺走了,银枝不高兴。 逆着光,她看不清他的脸。但这矜贵的气场,淡漠的眼神,除了那个怪胎还能有谁。 银枝摇摇头,放下衣袖,像在遮掩不堪,转身便走。 背后的人说:“你不要回你的烟?” “送你了。”她说。 那支烟只剩半根。就算她不回头,也能猜到他定把烟头摁灭,扔进垃圾箱。 他亦步亦趋地跟上来,明明从容不迫,银枝却觉得猛鬼在追。 “你刚刚想做什么?” 银枝没有答。 “自残是吧?” 跟你有什么关系? “这是心理疾病。” 银枝回头:“是啊,我有病。你离我远点。” “我救了你,把你拉回来,你竟然一点都不领情。” “……”银枝低声说,“我谢谢你。” 但你有没有想过,我根本不需要。 “这声道谢太假。”他本来就对她没好感,现在更甚。 银枝紧咬下唇,泄愤似的:“怎么我每次来都会碰到你。” 他说:“不想呆在寝室。那就是个大型集装箱,装的都是垃圾。” 对于他的回答,银枝竟一点也不意外。 “真是委屈你了。”她冷脸答。 积压半晚上的怨气总算得以释放些,银枝也冷静下来。再次回头,已经找不到他人了。 她该回去了。 回去的路上,她计算着日子,大概还有半个月期末考,最多再有20天,就得回家了。 银枝一路低头,宿舍楼前,没看到前面站的人。 直到撞他身上。 “在想什么?”金世安非常意外,“不是让你早些睡?” 银枝问:“你怎么在这?” 金世安把袋子里的饭盒塞给她:“社团那边忙完了,想起你没吃饭,给你送点过来。” 说着说着他便顿住,目光晦暗,盯着她的唇。 银枝未注意到他的异常,抱着温热的饭盒,低声道:“谢谢。” 金世安喉结动作:“你刚刚去哪了?” “寝室闷,睡不着,出去走了走。” “一个人?” 银枝微愣,抬头:“你什么意思?” 他不语,抿了抿唇。 银枝瞧见他的小动作,也跟着抿了抿。 “……” 操! 金世安跺脚,转身就走。 “?”银枝莫名其妙。 金世安给她买的是红油混沌,一碗下肚,从胃到四肢都暖和了。 十点过王乐乐才回来。她这晚玩疯了,还喝了些酒,脚步虚浮着进寝室的。 她抱着银枝的腰傻笑:“我们两和好啦,银枝。嘻嘻嘻。” 银枝扒她手:“恭喜你了。” “嘻嘻嘻嘻。” “你放开我,我去洗漱。” 两人打闹一阵,王乐乐忽愣愣地看着她,半晌,奸笑道:“打啵了是不是,你?” “什么?” 王乐乐戳银枝的下巴:“你嘴皮子都破了,一看就是咬的。” “……” 银枝好像知道什么了。 ***** 第二日便是元旦,也是一九九五年第一天。 学校放假一天,大多数学生都宅寝室。银枝睁眼,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和金世安以及其室友吃饭。 昨晚他闷闷地发脾气,把她吓了一跳。 他发火了,不打招呼地走掉。是不是说明他们玩完了? 想到这,银枝竟觉得有几分轻松。她一直觉得他们两不会走得太远。四天过去了,事实证明她是对的。 王乐乐睡到中午都没有起床。银枝穿上衣服,打算去澡堂洗个澡。手揣进衣服兜,她里摸到一卷胶片。 对,是昨天,她从金世安相机里扒出来的。 里面有张照片。 他说,你不经意间的动作最美。 下午时分,她去学校广场的照相馆,把这张胶片洗出来了。 “洗几张?同学。” 两张?给他么,毕竟是他的胶卷。 她犹豫了下,说:“一张就好了。” “塑封吗?” “不用。” “好嘞。在这等一会儿哈。” 十几分钟后,她拿到照片。 相片里,她刚从厕所出来,挽一个大包,双手晃动,正在甩水。 金世安的拍照技术显然不怎么样。这上面的她双眼空洞无神,哪里好看了? 差点就信了他的鬼话。 她把照片和底片收好,还剩了一大捆胶卷。想了想,觉得还是还给金世安比较好。 男寝一如既往被阴霾的空气笼罩,熏人得很。 她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坐了一会。面前是一泊人工湖,水不深,富营养化严重,水面漂浮绿色的浮萍。水藓随水游走,但因有根牵引,它没有走太远。 唉,她胆怯什么。 四点过,不能再耗了。 银枝找到一个电话亭,按了几个号码。 电话接通,她张张嘴,道:“413,找金世安。谢谢。” 不一会,有人接电话了。 “喂。” “是我。”银枝说,“你的胶卷还在我这,你来拿不拿?” “……” 银枝说:“你不要的话,我就扔了。” ***** 金世安从远处跑过来。银枝依旧坐在长椅上,眼睛没有离开湖面。 他大咧咧坐在她旁边,自然地揽过她肩。 银枝怪异地看他一眼。 金世安“嘿嘿”一笑,伸手:“胶卷呢?” 银枝把胶卷放他手心。他急不可耐地打开,对着天空看起来。 “不对啊,还有一张呢?” “……” “你是不是偷偷剪了?” “是。”她撒谎,“我剪碎扔了。” 金世安很失望,挠头发:“你啊你啊。” 银枝站起来:“东西还你了,我先走了。” 他拉住她:“你去哪啊?” 她没说话。 “不是说好晚上吃海鲜么。是时候了。走吧,今天人多,得早点占位子。” 银枝没有动,直直看着他。 金世安站起来,视线从她眼睛扫到唇,又从唇扫到眼睛。 毫无预兆,他低头吻上她的唇。 这次他没浅尝辄止,趁她呆愣间隙,滑了进去。这对银枝来说是完全陌生的体验,她慌乱之下,咬了他一口。 金世安吃痛,唇离开她,却没有放开她。 “昨晚上发脾气,我悔过。” “……哦。” “我转身就后悔了。我知道我误会你了,但我又想,你不听我话还到处乱跑。就气气你吧,等你找我。”服软,撒娇。 结果,等了一天一夜,竟然是还胶卷? 气死人。 她还一脸云淡风轻。 还咬了他。 他叹了口气:“我保证,没有下次。” 耍小脾气也是要看对象和时机的。 昨晚银枝的心情显然不好。她心情不好,绝不可能来哄他。 再说,唇上的红印能说明什么问题?她的朋友圈他不是很清楚么。 想着想着,他又道起歉:“我是混蛋。你别跟我一般见识。” “……” 简短几句话下来,反而银枝不知道该说什么。 公开的环境,湖边情侣很多,他们只是其中一对。但看别人你侬我侬,郎情妾意。银枝不禁想,他们真的相爱么? 爱情到底是什么呢?仅仅是寂寞的时候有个人陪吗? 她不断反思,到底该说些什么,才能准确地把自己意思传达给他。 最终,她轻轻开口,字字玑珠。 “金世安。我说过的,我有很多缺点,你还能对我……,我非常感激,我会珍惜你。” 金世安愣了下。想不起来她什么时候说过这话。 随即,他懂她话里意思,惊喜大过迟疑。他一遍遍在她耳边发誓:“我会的,我会的。” ***** 一天一夜都被低气压环绕的金世安出去一趟,回来就像变了个人。 高强嚼一块槟榔,瞥他一眼,笑道:“偷腥被咬了吧,哈哈哈。” 金世安毫不在意,催促他和罗子默准备出发。 四十分钟后,五人在校门口集合。 罗子默的女朋友叫陈珊,漂亮温婉,非常友好。银枝与他们淡淡点头,算是打过招呼。 金世安见罗子默背着陈珊的包,东施效颦,也蹭去银枝边上,“我帮你背包。” 银枝惦记着书包里的厕所照,怕他发现,冷脸拒绝。 “我就帮你背背,你不用心疼我。” “……” 高强和罗子默快看不下去了。 心疼你妹。 高强下血本,在珍味香要了个包间。螃蟹生蚝龙虾海螺,都往包间里送。 “你们喝不喝酒?要喝是吧?老板,再来一打啤酒。” 五个男女,面对美食跃跃欲试。金世安最殷勤,伺候银枝伺候得不亦乐乎,都顾不上喝酒。 他不专心喝酒,有人专心。 陈珊酒量不行,喝了两杯就不行了。罗子默连陈珊都比不上,一早就退隐江湖。高强见陈珊实在灌不动,便把主意打到银枝身上。 银枝一直是最安静的那个,被高强盯上,她咨询金世安意见:“你说我喝不喝?” 金世安原本说甭理他。但脑子一抽,想到她衣服里淡淡的酒香——她是酒做的。 “你想喝就喝。”他低笑道,“你喝不动还有我。” 高强说:“光喝酒多没意思,会不会行酒令?” “不会。” “那我教你猜拳。” 他简单说了下规则,银枝记住了,说:“来吧。” 银枝是个菜鸟,胜少负多,干完三瓶了,还没有醉酒迹象。 “厉害啊。”高强挽起袖子,“再来。” 金世安蹙眉说:“差不多就行了。” 高强压低声音贼笑:“你还不感谢我。我在给你制造机会。” 金世安锤他一拳:“你小子!”不错不错,下回给你买最新出的香港动作片。 他们两还算计着,对面的陈珊忽然说:“那个,安子,你女朋友好像有点不舒服。” 金世安看向银枝,银枝脸颊突起两坨赤红,汗如雨下。 高强悄悄道:“这来这酒后劲挺大的啊,刚刚还说没事人,现在一下醉得起不来了。” “金世安,我难受。”银枝徒劳地想抓他,但小腹突然绞痛,她捂住肚子;冷汗直冒,浸湿后背;喉咙也涌上异样感。金世安要扶她,她下意识推开他,俯身吐出来。 高强傻了:“醉吐了?” “醉你妈!”金世安已经明白过来,他跟现场最清醒的陈珊说:“你去找老板,他那肯定有海鲜过敏的药。” “啊?”陈珊没反应过来。 “快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