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雨寂寥,残龛灯焰。
斑驳神像生了锈迹,在青烟中半面慈眉,半面金刚。
殿中巨大水缸里,不时响起龟鳖乱腾带起的水花声,间或藏着些压抑的喘息,被悄无人息地掩埋。
女子身姿单薄,站在神像脚下,扼着手中人的脖颈,不疾不徐地提问。
她问:“陆谦被污蔑入狱,刑狱司提刑官范大人可知其中内情?”
她问:“柯老夫人说陆柔主动勾引太师府公子,太师府公子是否对陆柔凌辱玷污?”
她问:“陆老爷进京路上路遇水祸,水祸是何人安排?”
她问:“常武县中一场大火,陆夫人身死其中,你柯家可在其中出力?”
她每问一句,便将柯承兴的头按进水中一次,叫他体会被水溺的憋闷窒息感。
她一遍遍认真问,一遍遍将他往死里折磨,末了,还要平静地斥道:“你怎么不回答?”
陆柔看见他,便不挣扎了,只从眼里静静淌下两行泪,木然望着他。
王莺莺注意到他的眼神,似乎只在瞬间就明白了他心中所想,她道:“你想问我为何不惧神佛?”
柯承兴浑浑噩噩,亡妻在说什么?她怎么会有妹妹,是王莺莺吗?
“我是来报仇的。”
喜帐上挂着艳艳的同心结,红烛高烧,一双新人坐在榻前,手持杯盏,正喝交杯酒。
柯承兴浑身发抖,望着她像是望向世间最可怕的恶魔。
但王莺莺是陆家的远房亲戚,眉眼又怎会和陆柔相似?
还有性情——
犹如一道闪电划过夜空,蓦地,他突然想了起来。
他哈哈大笑,学着戏文里的书生立誓:“我泥中有尔,尔泥中有我。我与娘子,今生今世,生同衾,死同穴。”
他随口敷衍道“小事一桩”,实则并没有放在心上。
“既然菩萨不中用,我也只好自己动手。”
倏尔花爆锣鼓声皆尽,有人的声音远远传来:“救命!救命!”
说是陆家原本有个小女儿,陆柔的妹妹,七年前常武县瘟疫,陆家四口人都病倒,陆三姑娘一人撑着家,眼看当时陆家人都快活不成了,不知陆三姑娘从哪寻了几包药来,煎完饮下,陆家人竟渐渐地好了起来。
后来又发生了丰乐楼一事,陆氏怀孕、身死,他又娶了秦氏,当初的夫妻闲话早已被他抛之脑后,偏在这时,他被人溺在水池中求死不得时,忽然想了起来。
她微微靠近,声音温柔,在他耳边一字一句地开口。
正因此事,陆夫人落下心病,一直郁郁寡欢,这些年陆家人也没放弃寻找失踪的小女儿,仍旧一无所获。
她怎么敢?
怎么敢当着菩萨的面,在这庄严神圣的地方杀人灭口?难道她就不怕报应吗?
一声惊雷,打破山夜寂静,闪电照亮残殿青烟,也照亮佛前人冷漠的眼。
一来,柯家在陆家人面前刻意夸大生意声势,实则空有虚名,别说送往各地,在盛京生意也只是勉强维持。
柯承兴看到身穿喜服的自己,满脸都是意气风发,而他对面的女子,娇靥如花,一头金银珠翠,发钗轻摇,望着他的目光含着脉脉情意。
她低头笑笑,声音似带嘲讽:“也是,世上要真有业报,何至于你如今锦衣玉食高枕无忧。可见菩萨低眉,不见众生。”
然而在那一片漆黑中,又有灿烂的光亮传来。他看到一点火光,火光越来越大,越来越明亮,伴随着锣鼓喧天,花烛红彩,竟是有人在新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