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噩梦
清明过后,雨水越发多了起来。
一夜涨水,落月桥栏系的牛角灯被淹了一半,连日阴雨,春堤满是泥泞,马车从路上驶过,带起阵阵泥水。
司礼府堂厅里,金显荣正坐在椅子上看户部籍册。
金显荣的心情很是不错。
自打医官院的换了那位陆医官来为他行诊后,金显荣的情绪平稳了许多。
肾囊痈表症已好得七七八八了,他按陆曈给他的方子抓药吃,每日勤勤恳恳敷药,加之隔三差五陆曈来为他施针,不知是不是金显荣的错觉,他那处也渐渐有了起色,不至于一潭死水,总算有些知觉。
想来再过几个月,自有再展雄风之时。
是他对父亲无声的反抗。
那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我即刻差人添茶……”
他以为这事已经过去了,在他那过去二十余载中,这种事发生得不计其数,他没想到今日会被人提起。
戚玉台脱下外裳,浑身赤裸在屋中走来走去。
戚玉台便走进去,在矮榻前坐了下来。
金显荣放下茶盏,眯着眼睛笑道:“玉台来啦。”
戚玉台本能地觉出危险,想要大叫,想要支起身子,惊觉浑身像是被看不见的绳索绑缚,没有一丝力气挣扎,就连说出口的话语也是软绵绵的,他说:“……你是谁?”
但戚清仿佛看不见他的怨言,断然拒绝了。
陆曈默念着这两个字。
戚玉台僵住。
他下意识反驳:“没有,没有,我没有杀人……”
这男子生得中等身材,个子不算高,一张白净的脸,乍一眼看起来很斯文,只是颧骨处有些青白,眼泛红丝,仔细瞧去有几分疲态。
寒食散神奇,服用之后神采奕奕,面色飞扬,亦能体会寻常体会不到之快感,令人飘飘欲仙。
他便忽而记起,今日是他第一次来丰乐楼的日子。
“你支开下人,去丰乐楼就是为了杀人……”
他从来不曾杀过人,因为根本不必。
还要忍受爱占便宜的讨厌同僚。
桌上摆着些散乱公文。
服散。
是做梦么?
每年戚玉台总要寻出几次机会,背着戚清服用寒食散。
闲职、无趣,一眼望得到头,没有任何前程可言。
父亲总拘着他不让他出门。
金显荣端起茶杯,美美呷了一口。
他只是怕父亲知道。
灵犀香可安神宁志,可只要稍稍调改一点,便能使人妄言谵语,分不清梦境现实……
倒不是怕梁朝律法,亦或是对方恨意。
看着那些纸卷,戚玉台有些烦躁。
他便只能在司礼府呆着。
屋子里散发出奇异幽香,里头矮榻上,两个歌伶正低头抚琴,琴声绵长悦耳,令人心醉。
他随这打扮妖娆的女子上了阁楼,进了阁楼的里间。如他这样身份的人,自然不能和那些贱民一般于厅堂享乐。
他脑子一热,一把将妇人拖进屋中。
丰乐楼是他新发现的酒楼,虽比不得遇仙楼豪奢,却也勉强入得了眼,最好的是这里没有父亲的人,他要做什么无人盯梢,便有难得的自由。
是个穿着桃花云雾烟罗衫的女子,梳着个飞仙髻,打扮得格外妩媚,伸手来挽他的胳膊,一面笑道:“公子是第一次来丰乐楼吧?好生的面孔,今夜定要玩得高兴……”
陆曈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身后管家跟上来,有些为难:“公子,那女子是良家妇。”
“戚公子。”
他并不在意,这种事他做过很多。
他便整整衣裳回府去了。
丰乐楼……
戚玉台还在喃喃:“不是我……我没有……”
戚清最重声名,若此事交由官府闹大,父亲必然饶不了他。
不值一提。
他少时便沾染上这东西,曾一发不可收拾,后来被戚清撞见,父亲发落他身边所有下人,将他关在府里足足半年,硬生生逼着他将此物戒除。
盛京最好的遇仙楼,楼里都是父亲的熟人。素日里他在遇仙楼里办个生辰宴什么的还好,一旦想做点什么,立刻就会被人回禀给家里。
他根本不记得什么丰乐楼。
支开下人?
冰凉的触感在他脖颈游走,对方没有回答。
当然,这只是明面上的。
“你杀了她啊……”
门口那扇紫檀嵌宝石屏风上,璀璨的红宝石把香炉里的青烟也沁出一层惨淡的艳红。那些缭绕的烟雾隐隐绰绰像是灰蒙蒙的影子,模糊地存在着,又很快消散,留不下半点痕迹。
椅子上的戚玉台闭着眼睛,嘴里低声喃喃什么,像是睡着,只有靠近,才能听见他说的是什么。
当今太师戚清一共育有一子一女,嫡女戚华楹是盛京出了名的闺秀,容貌美丽,才情出众。长子戚玉台虽然不如戚华楹容色脱俗,却也通晓诗书礼仪,人品端正,尤其写得一手好字,在盛京人人称道,浑身上下亦无那些贵族子弟的坏脾气,乖巧得像个女儿家。
美梦成噩梦。
身体渐渐变得燥热起来,寒食散开始起效。
戚玉台也是其中之一。
戚玉台并不喜这差事。
这世上每个人都是用价钱衡量的。
倘若此景被戚清瞧见,必然又要狠狠责罚他。太师府最重规矩礼仪,从小到大,在外他不可行差踏错一步。
戚玉台感到自己身体变得很轻,耳边隐隐传来尖叫和哭泣的声音,那声音反而越发令他舒畅,像是嗜血的野兽尝得第一口血肉,他变得癫狂,无所不能,只依靠本能啃噬虚弱的猎物,周遭一切变得很远很远。
那声音还在唤他:“戚公子……”
他身为太师府唯一的嫡子,父亲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什么官职捞不着。那些出身不如他的官家子弟尚能凭借家势平步青云,偏偏父亲却为他安排了这样一份差事。
身为太师之子,处处都要注意举止言谈,总是不自由。
“哎,这话说的,像我等着玉台你的茶一般……”
“永昌三十七年,你在丰乐楼里遇见一女子……”
一两银子买不到遇仙楼的一盅美酒,却能买到一个出身卑贱的下人。
后来隐隐听说对方有了身孕,他其实也没太放在心上。妇人的丈夫一心盼着搭上太师府,恨不得去舔他鞋底泥,那点微不足道的愤怒实在激不起什么水花。
“……”
至于哭泣与眼泪,挣扎与痛苦……
无论他在外头做了什么,犯了多大的过错,自有人为他收尾,处理得干干净净。
不过上次他走时,罐子里的灵犀香还很满,如今却只剩一颗,想来是金显荣顺手牵羊摸走了,金显荣一直都很爱占这种小便宜。
他根本不记得对方相貌,只知道自己在管家寻来时迷迷瞪瞪睁开眼,瞧见的一地狼藉。那妇人在榻上躺着,他没心思看,阁楼门口摔碎了一地汤水,一只红木食篮被踩得面目全非,和死去丫鬟的裙摆混在一处,格外脏污邋遢。
他们很廉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