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故人
夜风卷过营帐,把夜市间浮动的酒香吹得到处都是。
陆曈恍惚一瞬。
十七。
好像许久没有人唤过这个名字。
从芸娘走后,再也没人这般唤过她,让她恍然觉得自己还在苏南落梅峰的茅草屋中,从来不曾离开过。
陆曈怔怔盯着他手中银戒,许久之后,终于回过神来。
“它怎么在你这里?”
裴云暎离开营帐,回到了围猎场下的马场。
“这件事交给我。”他爽快开口,“你不会离开医官院,戚玉台暂且也找不了你麻烦。”
“我也想知道。”
林丹青恰好从外面进来,瞧见是他也愣了一下,看他走远后才回头问陆曈:“他怎么又来了?”
萧逐风扯着缰绳的手倏然一顿,抬眸看向他。
陆曈:“……”
为何……
见陆曈不接话,他勾唇:“不过我猜,他应该不怎么介意。”
“现在怎么办?”萧逐风问:“提前得罪太师府,麻烦大了,你的陆医官也会有危险。”
赏花赴宴全部推拒,游玩踏青也兴致缺缺,太师府就这么一个掌上明珠,戚清让人邀了戚华楹往日交好的千金来府上陪她说话解闷,戚华楹也意兴阑珊。夜里更是早早地歇下。
他本笑着听陆曈说话,闻言一怔:“你说什么?”
沉默片刻,陆曈才开口。
“她就是那个救我的人。”
“段小宴找的那家师傅修补工艺很好,陆大夫放心,绝对看不出来。”
药瓶精致,瓶身狭窄,瓶塞用一个小小的红木头刻着。
裴云暎托着腮,若无其事地开口:“年少有为,家世高贵,在宫里当差,忙得很。陆大夫又与人家有救命之恩,金童玉女天生一对,此行上京,就是为了履行婚约……”
“我招蜂引蝶?不洁身自好?”
“当然不是。”
或许因为这无妄之灾确实影响了她之后的计划令人恼怒,又或许……
裴云暎盯着她半晌,突然“噗嗤”一声,忍不住笑了。
陆曈头痛欲裂。
“萧二,你还记不记得我和你说过,五年前我在苏南被人追杀,有个小姑娘救了我。”
“戚玉台的狗被我杀了,待回城,只要随意找借口就能让我离开医官院。崔岷从前为戚玉台行诊,想找理由轻而易举。我若离开医官院,报仇一事遥遥无期。”
“问你什么?问你五年前为何会出现在苏南刑场?你知道,我从不打听旁人私事。”
“你担心的事不会发生,戚家绝不敢赶你出医官院,也不会耽误你报仇,这段时日你留在医馆好好养伤。”他看向陆曈,“若有麻烦,让人去殿帅府寻我。”
“什么意思?”
这下,戚清面上真浮起一丝意外,转过身来。
那一刻,他有一种直觉,如果陆曈今日真的当着众人的面跪了戚家的那头恶犬,有些东西,便永远也不可能弥补了。
院中池边,有人影静静站着,满头白发被银月照出一层冷色。
这人……
裴云暎:“……”
灰犬的尸体被一并拖下山,大抵死得太惨,落在众人眼中眼色各异,不知戚玉台是否又在其中添油加醋了什么,医官院的几个医官进帐子给她送药时眼神都变了,目光隐隐流露出畏惧。
他既已看到这只银戒,想来已经猜出了自己就是当年在苏南救下他的那个人。
听完,戚清沉吟了片刻,道:“看来,对方已经按捺不住了。”
倒没料到他承认错误这般快,快到显得她有些咄咄逼人。
裴云暎嗤地一笑:“反正今夜一过,你我二人流言也会满天飞。还是怕你那位未婚夫不满?”
裴云暎道:“有一点。”
“哦?”
陆曈不语,拿起桌上药瓶。
这控诉简直怨气冲天。
神仙玉肌膏。
诸班卫车骑都已随太子一行离开,只有零星几队人马留在此地。见这位素日明朗的指挥使一脸乖戾阴沉,皆不敢多话,赶紧避开。
说完这句话,他就掀开帐帘,弯腰走了出去。
他一扯缰绳,语气不耐:“你就不能忍忍。”
暗夜沉寂,他在她对面坐着,一身鸦青澜袍,衬得五官动人心魄的俊美。含笑看着她时,许是灯火温存,凛冽的眼里竟也有片刻温情。
陆曈认真看着他:“说不定你想拿我人头做投名状。”
萧逐风正站在马骑前重新套缰绳,见他来了,手上动作不停,头也不抬地道:“英雄回来了?”
他们害怕她。
陆曈忍怒:“你闭嘴!”
他唇角梨涡这会儿灿烂得刺眼,悠悠叹了一声,“听那位杜掌柜的描述,我还以为他说的那位未婚夫是我。”
“中止?”
“围场怎么样了?”
裴云暎拧眉:“哪来的谣言。”又道:“少毁我清誉,我要是打算和太师府结亲,疯了才会来救你。”
裴云暎没说话。
最后一粒鱼食投下,小桥上匆匆行来一人,于老者身后几步停下,低声道:“老爷,小姐已经歇下了。”
裴云暎动了动唇,还想说什么,却在瞥见她腕间伤痕时倏然住口。
“猎场上似乎出了点岔子,姓陆的医女杀了擒虎,本该问罪,偏偏裴殿帅站出来为对方出头,是以……”
帐外隐隐传来交谈声,是出去买熟食的林丹青回来了。
陆曈微微一顿,攥着药碗的手不自觉收紧。
“没用的东西。”
“不用殿帅帮我什么,刚经过此事,你又才当着太子的面说过此话,就算戚家不满,也不会现在出手。”
……
他便无奈摇头:“逗你的,这么激动,当心气大伤身。”
“死了?”
陆曈陡然反应过来。
……
其实,就算没有那只银戒,就算她并非“故人”……
居然和纪珣送了一样的药来。
“太后娘娘有意为小裴大人指婚,看中的,就是戚家那位千金小姐!”
指尖搭着的碗檐冰凉,那点凉意让陆曈更清醒了些。
此情此景,他也做不到作壁上观。
陆曈瞪着他不语。
萧逐风一顿。
明明这么些年,他早已铁石心肠……
夜里山风清凉,吹得远处河梁水中灯火摇摇晃晃。
不知为何,她突然就想起先前在医官院宿院里,林丹青与她说过的话来。
他没敢再说下去,四周一片寂静。
陆曈不语。
他看了她一会儿,叹息一声:“你真是会恶人先告状。”
他愕然,不可思议地开口:“陆大夫,我帮了你,你不感谢我,怎么还血口喷人?”
裴云暎道:“今日起,我会让人盯着太师府动作,之后,我要进宫一趟。”
裴云暎低头,沉吟了一会儿,道:“原来是这样。”
萧逐风道:“这可不是你的风格。”
他好像撑腰撑上瘾了?
裴云暎并未察觉,只低头从怀中摸出一个药瓶:“宫里的祛疤药,上回你不肯收,这回总肯收了?也算还你这些年的利钱。”
若不是元贞在场,若不是怕给她招来麻烦,就算会打草惊蛇,他今日也非杀了戚玉台不可。
年轻人垂下眼帘。
管家不敢作声,戚清又问:“少爷回来了?”
以戚玉台之心胸,很难不对陆曈出手,而陆曈只是个翰林医官院的女医官。
戚家三番两次邀昭宁公世子来府上,裴云暎未必看不出来其中深意。他爹裴棣倒是识趣,可惜对这个儿子束手无策,作不得裴云暎的主。
“老爷,擒虎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