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球场,不知道为什么,演变成了三个女孩子抱在一起嚎啕大哭的场面。 男生们手足无措,本以为她们哭一阵子就能止住,但是他们从来不知道,女孩子可以有这样多的眼泪,好像永远都流不完似的。没办法,最后还是大坪队长一声令下,男生们上前七手八脚地把人分开,决定分头把人送回家。 状况很自然地变成了宫地兄弟送杏奈回家,高尾送未花回家,贞子和其他人送桐生回家。高尾和成只扫一眼,便明白清志和杏奈的关系。 他兴致缺缺蹬着板车,车斗里的未花像是尊佛像,以习惯姿势,抱着膝盖抽泣着缩成一团。并不是可以搭话的脆弱气氛,少女好似随时要坐化一般,高尾撑着下巴远望着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停在路口取出手机给绿间发送了几个字: 『早点说啊你。』 “大小姐,你差不多也该歇歇了吧?” 他向着半明半暗的天际呼出一小片轻巧的水汽,狭长的眉眼回头斜睨着未花,而对方完全不理会他,只是抱着自己的双臂更加紧促。 “你这样我也不能把你送到家啊,被监督看到了以为我怎么欺负你了呢!” “……” “真是的!”少年不高兴地咬牙重新蹬起板车,“一个两个,都是不听人,说话的,家伙!” 自我中心又任性,怪癖一摞摞,为什么我的同级生全都是怪人啦! 怪就怪我实在太好事了,什么都觉得很有趣,明明全都是怪人,却还是不能置之不理。 少年并没有直接去向未花家,而是驶入附近的街心公园。将车闸牢牢锁定,高尾和成跨起二人的提包,单脚抵住车斗边缘,不由分说抓住少女的上臂,猛地拉起未花。 “——!?” 风的声音。 顺着刘海细细切入耳边,在棕色长发上留下尾音。 男生的拉扯并不是可以挣脱的力量,少女随着巨大的惯性,身子一晃便从车斗跌入高尾和成的怀抱中。 打了一下午比赛又是跑垒又是防守,衣服上脸上尽是尘灰泥土,满身汗水又被风吹干,说起来,并不是什么干净馨香的怀抱。毕竟,少女此刻也是同样狼狈。 但是,非常地,非常地温暖。 “……别哭啦,别哭啦。” 他轻轻拍打着未花的后背,小心翼翼得像是对待一片云朵。 每一次每一次,每次她哭的时候都被高尾看到。 她知道自己哭的样子并不好看,甚至有些丑,但是既然已经丑到高尾好多次,如今就不在乎什么形象了。 这个范围是安全的——一旦认定了某个地方是安全区,不得了不得了,未花反而开了闸,哭得更加大声,连腿都站不直,千斤重的身子就往下坠。 高尾只好拼命架着她的胳膊不让她坐在地上: “喂!怎么还得寸进尺了!你可饶了我吧别人要报警抓我了!” 少年苦恼地挠挠头,把她拖进公园里的秋千旁。幸好太阳马上就要落山,小孩子们听见大人来喊他们回家都乖乖跟着走掉了,高尾也不必想办法和学龄前儿童交涉,松了口气,把未花按到秋千上。 “抓稳了啊,摔下来可别赖我。” 双目含泪的少女眨眨眼:“……诶?” 未花还没做好心理准备,少年已经饶有兴致地拖着铁锁向后扯去,然后猛地一推: “——JOJO!这是我最后的波纹了,你收下吧!!”* “唔哇哇哇哇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上神未花尖叫着飞上了天。 “你放我下来啊混蛋!看我不杀了你!”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放!你要杀我我还能放你下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少女的惨叫响彻公园。 空に飛べるといいなぁ。 偶尔,也会有这样的想法。 若是人类有了鸟儿的翅膀,能够去到世界上任何想去的地方。 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事啊。 在谁也不认识自己地方,从头开始新的人生,有缺点也没关系,有黑历史也没关系,若是厌弃了一个城市,便抬起翅膀飞往下一个城市。在人生的旅途中,永远可以见到不同的风景,永远不会产生厌倦。 若是人生有来世,能转生成为鸟就好了。 紧握着秋千铁链的双手,一寸寸放开伸直。上神未花成功地脱离了铁链的束缚, 并且,在下一秒高尾和成大力推着她的后背荡起来的一霎那, 主动向前飞去。 只有一瞬间。 只有一瞬间也好。 空に飛べるといいなぁ。 “喂——!” 天地之间传来少年惊慌失措的挽留。 間に合わなかった。 “……” 从四肢百骸传来的彻骨疼痛。 少女握紧双拳,紧紧闭上的双眼不敢睁开。 我,变成鸟了吗。 要是睁开眼睛,发现自己还在原来的世界的话, 明天起,又该如何面对杏奈他们呢。 “——在那之前,你压到我了。” 惹人不快的、绿间真太郎的怒声从身下传来。 “哦!小真,你终于过来啦。好慢啊!” 高尾和成松了好大一口气,连语气都变轻快了。他快步跑过来把未花拽起:“哇还好刚才千钧一发你摔到小真身上,不然我真的没办法给监督交待啊。” “……”自以为从秋千摔下去就能顺利升天的笨蛋没能得偿所愿,不高兴地嘟囔:“还不是你推那么高的错。” “诶?又赖我?我妹妹玩秋千荡这么高都没事,谁叫你自己不抓稳的!?” “你们两个家伙——!!” 仰面朝天倒在地上的绿间挣扎着爬起来。 “为什么我要遭受飞来横祸!要不是今天的幸运物拯救了我,我就要命丧于此了么!”绿间一边说一边狠狠敲打着手中的参考书封面给二人看,“所以说让你们每天随身携带幸运物是很有必要的!算了,我可没时间看你们吵架。”头痛地捏了捏鼻梁,绿间从兜里摸出一管软膏塞给未花,“我走了。” 少女看了看手中的软膏:“呃……你给我娥罗纳英干嘛。” “别管了,这就是小真的‘温柔’吧。消肿的。”高尾朝着绿间的背影戏谑道:“喂喂喂,我什么时候说小真来看一眼就可以走了?” “无聊,我根本就不想来。” “那你还来?” “母亲支我去超市买东西顺路我才……!”似乎他自己也发现这个借口太过蹩脚,突然红了脸闭上了嘴。 绿间真太郎收到的邮件里,高尾的拜托也很简短。 『你劝劝她吧。』 说得容易,要怎么劝。 他可从来不是善解人意的角色,也没有什么开导他人的立场。 “总而言之,你对垒球部的留恋也适可而止吧。也不必做出迫不得已的姿态,周围的人都看得出来你已经腻烦了。” “诶?”“啊呀……”高尾苦痛地撑着额头:秀德高中别扭的王牌大人,偏偏是好话不好好说。“这种话不可以说出来的啦。” “……大家……都看得出来?” “啊啊,因为提到棒球的时候,你眼中没有‘爱’了。” 我,对棒球,没有爱了? 我曾经,对棒球有着十二分的热爱。 在母亲亲手制造的牢笼中,透过门缝窥见的“自由”。电视转播中那颗白色皮革,以红线缝边的球体,带着自由的形状,飞向我渴望却永远不能触碰的天空。 从那一刻开始,棒球作为自由的象征,在我的生命中留下重要的一笔。 人若是不自由,心也就没有活着的实感。我从被看管严格的午餐钱中一点点省出购买梦想的金额,然后终于得到了触碰梦想的途径。 87.2厘米长,1012克重,圆柱直径最长处5厘米,对于现在的我来说,稍显短促的长度。握手缠着胶带遮掩了冰冷气息,令人熟悉的触感,数据的每一厘米都被身体牢牢记住。每个星期六下午两点至三点十分母亲去超市买菜的时候,可以推脱说写作业而在家里偷偷练习挥棒。没有专业教练的指导,挥棒姿势很奇怪,总是拼尽全力去挥动,惯性特别大,经常会脱手,直接飞出去打碎东西。每次弄坏东西总要想借口糊弄过去,当然也免不了被教训。 可是尽管如此。 尽管如此,我还是喜欢着这支球棒,喜欢和她一起度过的每个星期六下午。 她是我不愿面对的“过去”里唯一值得珍惜的“朋友”。 然而现在的绿间,却毫不留情地指出, 我已经,对棒球,没有爱了。 那我曾经的努力,与学姐一起创造的回忆,曾经对站在赛场上自由未来的憧憬, 岂不是,一丁点用都—— 大串大串的泪珠再一次承受不住重力拉扯,扑簌簌滚落出来。 “我不想的……” 其实我最喜欢的,并不是棒球。 “我不想放弃……我觉得,我不能,做什么都是三心二意的样子……” 哽咽着说不出完整的话。 “我害怕被你们知道了以后,由于棒球而产生的联系就会消失,我只是不想……又变回一个人……” 其实我喜欢的—— 只是“自由”吧。 “噗——!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竟然在为了那种事烦恼吗!?” 黑发的少年随意踩上身边的秋千,自己摇晃着荡了起来。 听见他不合时宜的笑声,未花有些恼怒地盯着他。 在高尾和成的身上,似乎从来没见过什么叫自艾自怜,哀叹嗟怨,就连他此刻荡着秋千,也像是嘴角含笑,向着天穹扬起的碎发,如同展翅翱翔的苍鹰。 “……你懂什么!你这个乐天派混蛋!整天幸灾乐祸的混蛋!” “竟然有力气为那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烦恼。你可真是个幸福的人呐。”绿间也跟着帮腔,冷冷推着眼镜。“所以才说你不行啊,笨蛋未花。” “……!”眼眶哭肿的少女突然对起双手,掩住口鼻,不可思议地瞪圆泪眼道:“你们欺负我……连你们都欺负我……!?” 比起指责,已经完全是撒娇了吧。 高尾与绿间对视一眼,后者满脸“你上”的不耐烦。 好好好我上我上。 他跳下秋千,蹲在未花面前。 “……三心二意也没关系啊。人和人的羁绊又不会长腿跑掉。” 开始胡说八道起来。 “兴趣爱好这种事嘛,一辈子谁还不变个几次啊。只要在最喜欢一件事的时候,专心去做就好咯~~” 他伸手揉着未花的头顶,强行思考怎么才能安慰她,一个嘴滑说出了不得了的话: “三心二意的你,我也会全部接受。” 我在说啥!? 吧唧。 少年清楚地听见绿间真太郎忍耐力断掉的声音。 “你说得轻巧!那假如我原本喜欢你,后来又喜欢上别人,你还能说出这些事不关己的话吗!” 绿间听不下去,眼镜反光冲上来就要揍他。他赶紧格住绿间自上而下劈山开海的参考书,回头笑道: “噗,你净想些好事,谁会喜欢你啊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