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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闱深晦涩(四)

宫殿里灯火葳蕤,暖黄色的宫纱无风掀起,木姜抱着自己的胳膊有些冷,那双承载有盼望的波光潋滟的眼,木姜忽然没有勇气去对视。    宫外的梆子声响起了,寅时,夜与日交替之际。    木姜的任务仍旧没有完成。    她偏头,看向桌子上那碗凉透的茶,道:“皇上,您要喝茶么?”    皇上点头。    木姜问:“茶叶在哪?”    皇上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往日都是德顺收拾的,你去看书架上有没有,他一向是放在那。”  木姜迈了过去,果然在角落里发现装有茶叶的陶瓷罐子。    打开盖子,是君山银针。    茶叶清香,木姜用银勺舀了一点儿。    书架正好在内室里的角落,外边挂着厚重的纱帐,木姜垫着脚,发现皇上斜靠在榻上,闭着眼。  她回头看那一勺茶叶,咬着牙,从自己的辫子里弄出一点儿粉末,或了进去。    茶水是初冬梅花上存的初雪化的水,咕咕的煮在炉子上,清香的很。    直到沸腾的水泡鼓了起来,木姜将茶跑了,拿着托盘端了过去。    问道清香,皇帝睁开眼,笑道:“这茶是好茶。”    他伸手,去捏杯盏。    木姜从一开始就盯着他,在他的手摸到茶盏是,浑身的血像逆流了一般,手比脑子反应的更快,手一歪,“咯噔”一声,四分五裂在地上砸了多花。    皇帝皱眉,从榻上起身,一脚踩到碎瓷片上,捏过木姜的手:“烫伤了?德顺———”    木姜的手像被蚊子咬了一下一样,她如虎蝎一样收回手,转身移开眼:“我,我再去倒一杯。”  皇帝立在她的身后不说话。    木姜真希望他能看出自己的破绽,可他仍是静静的站在那,脚边的袍子沾到地上的水,湿了一半。    木姜咬牙,停步,扭头:“换上不怕我这个前朝公主下毒害你?”    皇帝静静地站在那,身后的窗纸蒙上一层米光,黎明就快来了。    他嘴巴一张一合,木姜不可置信的看着他。    他说:“为人父母的,第一次喝道女儿泡的茶,不论是因为什么缘故,都是值得开心的。”    风乍起,吹开幔帐。    木姜觉得冷,抱住自己的胳膊,喃喃道:“怎么可能,我父皇是……”    皇帝看着这张和记忆中重合的脸,道:“那年你母后在白马寺与我相遇,我只是个整日只知斗鸡走狗的公子儿,家室不够显赫,才华不够卓越,可即使这样,你母后也丝毫不嫌弃我,那年初夏我和你母后私定终生,我准备回去便禀告双亲去求这门亲事,万万没想到,你父皇于那年七夕偶遇了你的母后,不日便下旨迎入后宫,七个月后,便有了你……先皇将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屠尽,连他自己都洗脑告诉自己你是他的亲生女儿。”    那个和善慈爱的父皇居然不是她的的亲生父亲?    木姜不信。    那些年父皇比母后更加疼爱她,如今你却告诉她,她不是他的亲生女儿。    它当了这么多年的公主,还有什么比这更加荒唐的么?    皇帝顿了顿,道:“我知道你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但你好好想想,自从母后嫁给你父皇后,何曾敞开兴奋发自内心的高兴过?这皇宫对她而言不若是个囚牢,如今她去了,总算脱离了这。”    “够了!”木姜打断他的话,捂住耳朵,慌不择路,皇帝拉着她的袖子,她胳膊一挥,甩了开来。    她蹲在地上,抱着脑袋:“你骗我,我爹是前朝皇帝,怎么会是你?”    皇帝心一窒,蹲了下去,看着她道:“妍儿,你自己其实是相信的对不对,你娘是柳叶眉,先帝是剑眉,你却是远山眉,你看看我。”    说罢,他捧起木姜的脑袋:“我也是远山眉,你随我,随我。”    木姜从他的怀抱挣脱开来;“你说你是我爹,你知道我来做什么的么?我奉命来刺杀你!就在刚刚那碗茶……”    “可你不忍心对么?即使萧长亭拿着你心上人来威胁你,你也不忍心对么?你与这我总觉得既亲近又害怕,你害怕什么,是不是冥冥中就有血亲的感应?”    木姜后退几步:“没有,你别说了。”    “我怎么不说了,是先帝把我们一家分开的不是么?孩子你回来吧,你到父皇这来,你要谢三郎,我把他给你带来,你只要愿意待在这儿,这千里的锦绣江山都是你的!”    木姜一直往后退,直到蝴蝶骨抵上身后的书架,不能再退,她才停下。    她愣愣的望着他。    恍惚之间,只觉得上空有一只大手,将他的五官提起来,与记忆中母亲的脸慢慢糅合起来,最终形成一张最为熟悉的面孔。    她之前怎么没注意到?    她长得根本不像父皇,只要是个人,只要稍稍多下一点心思,便不难看出里面的弯弯绕绕。    皇帝的声音依旧如影随形:“妍儿,你看看,多少人向往着我的这张椅子,萧长亭,我妹妹,谁不赶着希望我两腿一蹬?若是你当了皇上,你爱谁便可以将所有好东西都给他,天下人敢说个不字?”    见木姜沉默,他继续说:“我都替你考虑好了,等了做了皇帝,我便封萧长亭为王,与长公主势力相当,朝内我还提拔了好些布衣出生的官员,正好可以压制门阀子弟的势头,等你做了皇帝,哪里不逍遥,哪里不快活?这都是我——一手替你谋划的。”    木姜的指尖死死的掐住自己的掌心,她不答反问:“那你做皇帝快活么?既然快活,为何鬓发全白?”    “我……”皇帝说不出,他也觉得累了,坐在这个皇位上实在太累了,累得他有些迫不及待的想从这个围城里出来。    那么多人挤破了脑袋想进来,木姜却不为所动。    她知道,纵使这长安城亮了一街市的灯,也只有一盏为她而留。    她的心很小很小,容不了万里江山,容不了太多漂亮的红尘皮肉,唯谢三郎一人,便已足矣。    ————  谢三郎一身血污的坐在石塑的狮子边,眼睛微微眯着。    金楼主给他喂得解药,药性极强,蹿了火一般入了喉,烧的四时五脏欲碎,等缓过神后,百香楼已燃起了大火,从东往西,亭台楼榭无一幸免,往来的行人脚步错乱,提着水桶泼过去,却无济于事。    不知是哪里的小孩先哭起来,求救声,痛苦声刺痛的扎入谢三郎的耳朵。    他身子疲软,撑着手接力站了起来,却被来救火的人一撞,磕在墙上半天没个动静。    冬日枯燥,北风一刮,火势朝着城内涌去。    ——“我的房子!……”有人掩面痛苦,积攒一生的金银珠宝化作灰烬。    ——“娘!”有小孩孤零零的站在火堆前,不知所措。    谢三郎挺直了背,极疼,可他忍着,像是一根弦,须得紧紧绷着,不然就软到地上去。    他推开眼前一个又一个人,在人潮中逆行,宫门外的侍卫乱做一团,谢三郎趁乱蹿了进去,却发现皇宫内也着了火。    木材燃烧的荜拨声,房梁烧断了,断成半截,砸到地上,蹿了一地的火星子。    谢三郎死死的看着,而后拉着一个侍卫大声道:“皇帝住在哪?”    侍卫的脸被烟灰熏的灰扑扑的,被猛力一拉,刚要骂娘,却发现,这人的右脸攀着三条血红的痂,心神一凛,手指往后一指。    等谢三郎隐在人群里时,他才反应过来,大叫道:“有刺客!”    皇宫内慌作一团,谢三郎穿着一声血迹斑斑的衣衫,眼睛像狼一样凶恶,自然而言被人当做刺客抓了起来。    何偏正看着双手被敷在身后的刺客,从腰间抽出刀,抵在他脖子上道:“说,皇上被你们藏哪去了?”    萧长亭有令,皇帝老儿活要见人,死要见尸,可不能让他就这么消失。    谢三郎闻言,提起头颅,嗤道:“何偏正?”    何偏正一愕,挥手要手下将他放了。    有世家子弟的锦衣卫不服,嘟哝道:“怎么不是呢,我瞧着像呢!”    何偏正眼神扫过去:“像?你去试试,他这种身手别说进宫刺杀皇上,就是刺杀你,我看都难!”    那人不行,双手淬了口唾沫,朝谢三郎打了过去。    谢三郎倒地,脸贴在地上,一时半会没一点儿生气。    何偏正走过去,刚要将他扶起来,却被他毫不留情的推开,他撑着手臂,在地上坐了会儿,才爬起来。    一双凉薄的眸子望向那锦衣卫。    不知为何,这人分明不会武,可却一身的煞意。    锦衣卫不动声色的将自己隐在同伴中。    何偏正的手落空,他定自看了会儿,才问谢三郎:“你怎么来了。”    谢三郎却问:“木姜呢?”    何偏正没说话。    谢三郎心里一乱,抓住他的胳膊:“木姜呢!她,她怎么啦?”    何偏正看了他一眼,才说:“她没来找我,也没出去……宫里除了承德殿都找遍了。”    谢三郎眼睛转了一圈,看到那烧的熊旺大火的宫殿,心里一突,指着问:“那是哪?”    何偏正低下头。    谢三郎转身就走。    恢弘的宫殿被一场大火包围,热浪逼人,没人敢靠近到三丈之内。    谢三郎寻了一条被子,淋了水就往里面冲,却被何偏正捏住胳膊。    “你疯了!”    谢三郎挣脱:“我没疯,要是木姜在里面。”    她在里面,得多绝望。    何偏正一窒,热浪熏得他呼吸不畅:“木姜在不在里面还指不定呢,要是没在,你去了,不是……”    谢三郎推开他,“我不能赌,我也不敢赌。”    他回头:“何偏正你可以不去,但你,不能阻止我去。”    何偏正的脚像被火烤化了一样,黏在地上,提不起来,喉咙也是,紧紧地黏着,发不出声。    直到谢三郎瘦削的身体钻入火海,他才提了一桶水朝自己身上一淋,大步冲了进去。    他没有爱到牺牲自己的生命来救自己的心上人,可他良心难安,绝对不能枉顾了仁义,对自己的救命恩人见死不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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