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琳神气地一扬小脑瓜,得意洋洋地笑道:“我知道啊,他才八岁,是我弟弟哦!”
尹翠一听此话,不由得惊愕地瞪大双眼,小嘴巴干咽几下方才答道:“他……他……他长那么高……怎么才会八岁?”
张琳笑道:“你不信也没办法呀,他就是才八岁!听我奶奶说,当年他小的时候就长得快长得高呀,他小时候可淘气啦,调皮捣蛋打坏了东西,我还打过他屁股呢!不过我可是一点都不记得了哦……”
皇城正殿崇元殿内,此时在一年之中最隆重的元日大朝已经开始,太常寺所属的教坊司早就准备好的乐舞正在演奏《元同之乐》,乐声舞影之中,诸王公百官向皇帝举酒祝贺新年,山呼朝拜;此一曲奏罢之后,便转奏《文同之乐》。乐曲堂皇正大,正如黄钟大吕;伶人起舞,舞蹈亦雍容典雅。
所有的文明在发展到一定程度,都会诞生音乐,至于舞蹈则只会更早,而这些在文明初期,都会形成统治阶层维护统治的礼乐;而中华文明的音乐才是这颗星球上的礼乐源流,从千年后的河南贾湖遗址出土的几十支骨笛,便可得知人类最初的音乐肇始于九千多年前文明初起的古中国!
皇帝着威仪的衮冕正襟危坐在御座上,依次接受文武百官、进京参加本次大朝的各地官员、各地准备参加年后春闱的新科举人,以及诸国来使的朝贺。
诸国来使以契丹为上尊,诸侯以晋室赐封为序,依次按仪程进行。元日大朝会就是这么礼仪性质大于实际的形式,其中并没多少谋划议论军国大事的仪程,但国之大事,唯祭与戎,戎是军事,祭是政事,元旦乃是新年第一天,也是政务中极特殊重要的日子,历朝历代无不极为重视,而臣子们也会在这天得到天子赏赐,只要不是不得已,没有哪个会缺席。
大朝仪程如序进行,并无什么意外,只是在皇帝御座下另设一案,坐了一个嚣张的契丹使者拽撒,面前的几案上摆着与大殿内晋室君臣格格不入的按契丹习俗烤制的整羊等酒菜;拽撒身边坐着一个十来岁的少年,看神情举止好像是他的晚辈。
但若是中原礼仪,比较正式具有礼仪性质的饮宴场合,若有长辈在场,晚辈一般是不能同坐一席的,或另设一桌,或只能站在长辈身后。
两人一身契丹贵人打扮,虽然一声不吭,可那高高抬起的脑袋,那睥睨一切的眼光,那蔑视晋廷君臣的神情,无不表明其内心傲慢无比。臣子中虽有不忿者,可都不会在此时对着一个粗鲁不文的胡人发难。
——没见皇帝都好好的招呼着这胡人么!
眼看着这大朝会按照旧例,几乎毫无差池的完美进行,就要完毕,却见那契丹使者拽撒站了起来,朝皇帝石敬瑭施了个契丹礼,抬起头来似有事要说。
石敬瑭眉峰微蹙,先前他以子礼臣礼跪拜接受契丹皇帝耶律德光的新年贺诏,便已引来诸多晋臣的不满,生怕这个不识大体的契丹使者此时在这大天广众的重大朝会上再作什么妖蛾子出来,将已经被他强压下去的怒火给激发出来,心中的疑惑不满便一闪而逝,不等他开口便和颜悦色地问道:“宣徽,大典即将完毕,有什么事稍后再议如何?”那意思是说,你有什么事不能完事了咱私下里再说,非得在这众目睽睽之下?他也明白,这拽撒于此时要说的,不一定会是什么有关两国之间的要务,但也必定会是让他很为难的事。
拽撒皱皱眉头,有些不悦,这皇帝不打算让他开口啊,只是小瞧了他,他是胡人、粗人嘛,哪能懂你们汉人的弯弯绕儿?装作根本没听懂石敬瑭话中之意,仍自按自己本意来,躬身又施一礼:“陛下,我契丹大皇帝陛下遣臣来,一则是与陛下庆贺新年,二者亦有旨意嘉奖与我大契丹真心实意交好、能促进两国邦谊的晋国臣子,须得在此宣旨,还望陛下恕臣无礼。”
石敬瑭一怔,心想既然是宣旨嘉奖,那还好不算什么要紧事,脸上露出微笑,一伸右手:“勿须多礼。既是父皇有旨,还请拽撒宣徽宣旨便是。”
他两个的对话,被下面靠前的晋室重臣听见,都是一惊,莫不抬起头来观看。凡朝廷重大典礼中,无皇帝许可直视皇帝乃是极为无礼的举动,但这时他们也都顾不上了。那拽撒身材高大壮实,面相粗豪,满脸虬髯,乃是契丹北面官北宣徽院宣徽使,所以石敬瑭称其为宣徽。虽是宣徽使,可他连契丹文字也识不得一箩筐,何况汉字,只是会熟练的说汉话而已,也不知契丹皇帝为什么会任命他为北院宣徽使,来出使晋廷。
拽撒又向石敬瑭行了个礼,便转过身来,从身边站立着的少年手中取过一道圣旨,许许展开,朝面前的晋室重臣扫视着,虽然面带微笑,却使人觉得其神情无比阴冷。却见他展开圣旨,却不立即宣读,目光在文武百官以及旁边侍立的内侍宦官序列中转动,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几位宰相注视他一会儿,便又低下头,仍如之前,抱着笏板,沉默如金;倒是那郑王石重贵,脸上现出一股怒意,眼中冒出一团团火花,双手紧握成拳,一瞥之下,却见皇帝正注目于他,急忙低下了头。
拽撒暗自冷笑一下,回头看看问道:“木汲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