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威心里确实存疑,当时他听到杜重威和石敬瑭复述那首反诗,根本不相信,所以直接跟皇帝说,我这孩子才八岁,哪有如此逆天之才?不想在门外听了这么一会儿,对薛平平的观感便即改变。
那首反诗……当真还有可能真的是眼前这一脸稚嫩的小屁孩儿作的,看他在破庙中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不管遇到什么人都能胡侃乱扯一通的能耐,真不是八九岁甚至十来岁的小孩子能说得出干得了的!他到底是从哪学来了这般能耐?姨母薛韩氏一个五六十岁的老太太虽识得些字,却也不可能教他那些典故,更不可能教他写诗作赋啊!
郭威一念及此,顿时便大感头痛,又有些疑惑。
薛平平一听,便知是有人把那首反诗捅到了皇帝那里,这回可真的是捅破了天了啊!当时那么多人在场,根本不可能瞒得住,再说那些人基本都是宫里的,必定会有皇帝的眼线!他虽然胆大,可这会儿也知道了具体年代,这乱世总共不过短短几十年,便眼花缭乱的变幻了几个王朝,换了不知多少皇帝,能称王称霸夺得皇帝宝座的哪个是善茬?何况据他所知,那晋帝石敬瑭可是杀人如麻、名声极恶的狠人,为了夺得帝位不惜率领部下造反,感觉胜算不大,便出卖燕云十六州勾结契丹方得成功,之后便做了契丹人的儿皇帝,铁定要在耻辱柱上遗臭万年的,如此枭雄,心狠手辣自不在话下,他就再狗胆包天,此时也不会承认是自己信口胡说,扭过头躲避着郭威目光,支支吾吾地答道:“不……不是我做的……是……是在路上听到的……”
郭威与清宁对视一眼,心里也都判断不出薛平平此言真假,但心里确实都松了一口气。只要薛平平此后一口咬定这诗是路上听来的,即便皇帝派人来查证,也没多大凶险。皇帝当着郭威的面都表态了,童言无忌嘛,真要跟一个八九岁的幼儿计较,岂不是让人笑话?虽然石敬瑭让人笑话的地方多了去,可也不能明知道是个笑话,还要去做。何况是路上听来的,这天下大乱,匪盗丛生,大逆不道的事儿太多了,别说是这凡世间的皇帝,就是来个天上的昊天大帝都管不了那么多。
郭威便郑重地叮嘱道:“你可要记住了,是在路上听到的!那……是听谁说的呢?”
薛平平福至心灵,当然知道该怎么回答:“在路上听到的,谁说的……早忘了是谁了,路上人那么多,我哪记得住!”清宁用力在他额头上一点,数落着:“该忘的你偏记得真真儿的,该记得的,你倒偏偏给忘了!你让我可说你什么好?你再想想是在哪条路上听的?”薛平平不耐烦地扭过头去:“这我哪知道?不是说过早忘了吗?”清宁目光炯炯地盯着他说道:“你再仔细的用心想一想!”
薛平平被她逼视得心里有些发虚,稍作思索,便慢慢说道:“好像……是在哪个路口来着……嗯……好像是在……是在……渡口……嗯,是在渡口;我为了躲避那些恶人,不知不觉便来到黄河岸边,在一个渡口边躲了几天,便想渡河来京城;因我没钱,开始那摆渡的还不让我上船,后来来了一群凶神恶煞般的大汉要渡河,我就跟着这群壮汉混上了船。那摆渡的根本不敢拒绝,连屁话都不敢说,更不敢提钱的事,就把我们渡过了河。后来那群人过了河,在河边上撒欢大叫,把河边要渡河的人都给吓跑了。他们都提着刀呢,也不知道是干什么的,其中一人指着远处的城池大喊大叫的,吟出了那首……诗……嗯……就是这样的……那首诗我还记得,是……将相岂有种,男儿当自强;皇帝轮流做……”
他还未将那首“诗”念完,便听郭威急忙阻止:“打住打住,不须再念!”
清宁静静地听着薛平平述说,见他口齿伶俐,问一答十,长篇大论一番话根本不假思索的便脱口而出,开始还没怎么的,等听到后面,越听脸色越难看,想起昨天丈夫和她说过在皇帝那边的遭遇,心里七上八下的翻涌着,也不知是何滋味,最后不由得一仰头捂着自己额头叫苦:“哎哟老天……我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东西……这……这……这瞎话张嘴就来不带一点嗑巴……这本事……都跟谁学的?”
这话一说,又惹来薛平平一个白眼,可他现在也不想跟她辩解。跟女人讲道理?尤其是跟一个急于跟“儿子”相认,其它一概不认,执拗到几乎癫狂地步的女人去讲道理?薛平平这会儿倒明白极了,根本不可能讲得通的。
尹翠听了,低着头躲在人群后面痴痴偷笑,她在那破庙里和薛平平初见就曾领教过他这张破嘴的厉害,接着便见大家都笑了起来。本来极沉重的话题,让清宁这么一说,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起来。
后面站在老太太身边的顾氏噗哧笑道:“人说闺女像爹儿像娘,你身上掉下来的肉,不仿你仿谁?你还叫苦连天的?让我看哥儿好着呢,看这小嘴儿吧吧儿的多利索!以后长大了,准能成大器!”
清宁瞪她一眼,轻轻说道:“就这一张嘴不给我招祸我就天天念阿弥陀佛了,还成大器?这以后能有他哥哥一成稳重,我就知足了!”
顾氏一撇嘴巴笑道:“还嫌不足?我看你这是找回了个好儿子这就来跟我们显摆了!我可常听人说,好胳膊好腿儿,可不如个好嘴儿!你等他以后成了材,当了大官,再给你挣个大大的封诰,你擎等着享福吧!”见她还要争辩,便看着薛平平道,“你可知足吧!这么好的儿子,你要是不要,给了我吧,我是巴不得的呢!老太太可还一直嫌咱们家哥儿姐儿太少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