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丽云又白了他一眼接着说道:“修武!太行山南边的一个小县。不过我们住的那地方靠着太行山,离修武县城还远着呢!那地方很偏,小山村连个名字也没有。”突然又想起一事,正色问道,“石郞,先前有官兵装扮成山匪去屠了我们村子,是不是你派去的人?”
石敬瑭顿时更加头痛起来,心里对那杜重威更有点憎恨了,可口中还得否认,连连摇头道:“云儿,我若是知道了你在那里,就是派人去也是接你啊,怎么会派兵去杀你们?”见她面色仍然是疑虑重重,便解释道,“云儿,你想想看,便是退一万步来说,你为我做的那件事还未成,我再怎么糊涂也不会那么干啊!何况……你对我情真意切,还是为我着想,我日思夜想的都想找到你,怎么会派人去杀人屠村?那些人去那里想做什么?无非是从哪里听到了什么风声,想去逼迫你们去追寻那件重宝也未为可知!”
武丽云听了他这半真半假的话,心里虽然仍有疑虑,可到底是说得通的,那些人虽然像是官兵……可这天下大乱的情势下,诸侯分立,官兵……朝廷……又何止她的石郞这一家!便默默点头,接着说道:“你问平哥儿的事……我遇到他们祖孙时,他才五岁吧?小孩子除了长得好看点、性子跳脱些,有时会有点出格怪异的,都属正常,并没有什么很特殊的地方;至于你说他的师承……没见他拜过师,也没见他跟人学过些什么,就那小山村里,平日里一年半载的不定来不来一个外人,哪会交结到什么人?就是他时常上山,一去就是半天小半天,回来时带些山上的蘑菇野菜、山鸡野兔什么的,哦,要是说起异常来,这算是一个吧?平常十来岁的孩子上山都不一定能捉到野兔山鸡什么的,他若上山必定会捉到几只,从无空手而归的时候!”
石敬瑭听后,低头沉思起来。武丽云看着他十分郑重的样子,有些担心起来:“石郞,平哥儿……那孩子除了小孩子都有的跳脱性子外,并没什么的,而且……心善,每次从山上捉到的山鸡野兔这些,都会让我们多吃,说他在山上吃过了,这样的孩子能有什么坏心眼儿?你不会……不会……”想了想又央求道,“对了,还有静姝那孩子,不管怎么说,那也是我姐妹的闺女,不管能不能从她那里找到她我那位姐姐的下落,能不能找到那件重宝,你能抬抬手就抬抬手,不要难为她,好不好?”
石敬瑭呵呵一笑:“呵呵……云儿,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我说过平哥儿是你侄子……哦,若是从柴氏那里算起,应该算是你外甥吧;文仲那也是我的老兄弟,虽未曾和刘知远他们一样与其结拜,但这些年来的情谊,那也无异于异姓手足了!他的儿子那也是我的晚辈。一个孩子,又没有什么出格的,我还不至于对他做些什么!至于你说的静姝那孩子……”他思索着,便见武丽云紧张地看着自己,不由得感到有些好笑,便安慰道,“好了好了,你真的不用担心,不但平哥儿那孩子我会以子侄相待于他,就是那俩女孩子我也不会亏待的!真的,你看这宅院和这里的一切,都是我赐给你那个宝贝外甥的,难道是亏待了他?还有那两女孩子,无论从哪里算她们都可以算是我的妻妹我的小姨,庄宗明宗两位陛下的子女我都养着呢,当初其待我甚厚,我又怎能做那忘恩负义之辈?!那些屎尿糊了心的,都胡说八道什么我起兵反唐,是忘记了两位陛下的隆恩,都是狗屁话!我反的是李从珂那混账!要不是他的猜忌,我又何至于此?他要有明宗陛下百分之一的雄才大略,我石某人今天仍然是大唐忠臣!何况……即便我走到了今天这地步,那李从珂的子女,我也一个没杀!都好好养着呢!所以你不用多想,且把心放宽了吧!”
这点石敬瑭倒也没说谎,他攻下洛阳后,李从珂自焚,他也只杀了几个当时挑唆李从珂对付他的政敌,大多数唐臣都留用了,有的甚至还升了官,有的现在都在他的麾下做了宰相!
武丽云这才点头笑了,仍然情意缠绵地靠在他怀里。
石敬瑭却心思百转起来,他默默算了一下,武丽云和那平哥儿也算是一起生活了两三年,其间不能说是形影不离,但也是亲如一家,那么这个平哥儿不管他有什么异常,她也应该能够看得出来,感受得到;可是为什么这孩子在出山前和出山后,所作所为相差那么大,几乎就是判若两人呢?山里的孩子,上山采野菜蘑菇,捉野兔山鸡都属正常;但出山后便能避过武德司好手的追捕,还能进行反杀;再之后的这几个月里,制作新型烟花爆竹、灯彩,写曲传曲,甚至有“神仙弟子”之说传布,更不要说还有那首反诗!同样一个孩子,好像便是在一夜之间便成了另一个模样,这岂能让他不格外留意?
两人随后结束停当,便走了出来。自有内侍进去,将那什么痕迹收拾一下。
来到薛平平那房间,诸多亲眷都坐在外面正厅内,唯不见清宁和那老太太以及薛平平,大概都在内室里叙话呢。
武丽云眼睛稍微一转,便见那李静姝和她带来的那个李灵姝也都不见了,心里不由得一乐,这肯定是两姐妹去找了个没人的地方,说些不想让别人知道的事罢了。
先前她看见李静姝时,清宁还拉着她给自己介绍,说是她认下的干闺女,名叫尹翠。她看着局促不安、不敢抬头看她,木偶般向她施礼,一言不发的李静姝,知道这女孩子已经认出自己来了,心里就有点感慨,也有点好笑。不过,她也没有当场揭穿李静姝,只是想着要找个机会,问问她母亲的事。不过看来李静姝的母亲,她武丽云的那位好姐妹,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武丽云一念及此,不由得也有些伤感,随后便见到石敬瑭朝她使眼色,微一寻思,便已明白他的用意,便悄悄点了点头。
石敬瑭这才向郭威说道:“文仲,本是听说老太太回来,你一家团聚,这不但是你们家的大喜事,朕亦极感欣慰!朕与你虽未曾像李琼、知远他们与你结拜,但这些年来,又何曾不像是骨肉兄弟一般相伴扶持?所以老太太也是朕的长辈,先前失散良久,朕也是极为心痛!今天一听说这事,朕也为文仲感到高兴啊!心喜之余,便也想来拜见一下,可现在看来,他们祖孙还有说不完的话,那朕就不在这里打扰了。等过些天,找个合适的时间,朕与你皇后嫂子,一起在宫中摆宴,请老太太去坐一坐。”见郭威要说什么,便笑着摆摆手,“此事就当定下,文仲不要推辞,就当是亲戚家来往嘛,你皇后嫂子也是希望咱们这些老人儿常来常往,你们的家眷经常到宫中走动一下,她也想多找些人说说话,弟妹她们皇后是信得过的!”
郭威当然明白,说是请老太太进宫赴宴,那肯定不是简单的去吃一顿饭的事,必定要有封赠!这是天家对臣子的恩典,而且是极其罕有、极为隆重的体面!若是别的臣子父母获得朝廷封赠,一道旨意传到其府中便算完事,哪像今天这样,还要进宫赴宴!更何况,韩氏老太太并不是郭威的亲生母亲,而是抚养他长大的姨母!最多也就算是养母!但郭威并不像他自己的养子郭荣那样,是真正办了过继的;他小时候虽是姨父、姨母抚养,可并未改宗、过继给姨父一家,喊姨母是正常,喊娘也是小孩子没了亲娘,把养他的姨母当成养母,两人的姨甥关系并没有改变。但这些事再怎么说,也并不能成为朝廷进行封赠的理由,就连郭威有时想到此事也就是在心里面想一想而已,却也不敢真的去上一道请封姨母的奏章。真要那样干了,单是御史就能把他给批成筛子!
郭威自然知道,这是皇帝现在能给予他的,真的算是天大的恩典了,而且这样的事,一般来说并不能推辞,因为那是给自己的至亲长辈的,推辞就说明你的长辈不够资格,在这个时代那就是大不孝了,绝不允许的!所以他便恭恭敬敬地向石敬瑭施礼,只简简单单地说了句:“是!臣谢陛下隆恩!”
随后石敬瑭便仍带着随侍回宫,郭威急忙跟着送出府门,看着石敬瑭上了车驾,然后行礼,目视皇帝一行远去,又躬立一会儿,方转身回来。
这次他进了内室,只见妻子坐在榻前,姨母韩氏则坐在榻上,紧紧拥着薛平平,心情明显已经平复下来,但脸上尤有泪痕,便看一眼妻子。
清宁朝丈夫点点头,随后笑道:“好了!娘啊,你在这里跟你这宝贝大孙子好好亲热一会儿,我跟文仲去前面说点事情。”
老太太连头都没抬,只说了句:“你们有事就去忙你们的去吧,我们不用你们费心!”
清宁苦笑一下,站了起来,和丈夫一起走出门,直接来到院子里,找了个没人的空地,悄声问道:“看来老太太在此,咱们是没法问那个孽障了!可是那孽障弄回来的那俩人怎么办?”
郭威也皱起眉头来,仔细想了一想,说道:“平哥儿年幼,或许之前他还有些别的什么想法,但今天老太太这一回来,他就是有什么想法也弄不成了!但那两个人……”他心里急速思考着,缓缓说道,“不管她们是什么人,能与平哥儿一块演戏,那其所求肯定不简单!现在没有别的办法,先养在这府里吧,着最谨慎的人看好了,不许她们出府,也不得走漏风声!等咱们老太太这心情真的平静下来,咱们先让老太太去问平哥儿。他能跟咱们较劲,不过看他那样子,肯定不会跟他祖母耍混!”
清宁想了一下,默默点了点头,转念一想说道:“要不……咱们俩先去看看那两位?我听荣哥儿说过,先前有个什么白莲会——就是平哥儿先前说过的白莲教,去咱们那庄子上闹过一回,随后他们回来就遇到了难民围城,再之后就遇到了这两位!依我看保不齐就是那什么白莲会弄出来的妖蛾子,而平哥儿也不知怎的,竟然跟他们混到了一起!我虽未读过多少书,可也曾听说过,汉末天下大乱,那什么太平道散布天下,说什么‘苍天已死黄天当立’!那这个白莲会……会不会是太平道之类的淫祠邪祀?”
郭威赞赏地看着妻子笑了笑道:“你知不知道,单是你这番话说出来,便要超出朝堂上一大半的重臣了!朝堂上鼠目寸光尸位素餐之辈数不胜数,可还是好的;更可恨的是还有些人不但不做事,还生怕别人做事,生怕别人把事情做好了,不断的拖后腿不说,甚至还要暗地里下绊子、背后捅刀子!唉……”
清宁看着丈夫有些意兴索然,便急忙安慰道:“好在陛下还是信得过你的,一直以兄弟相待;今天又特意说了,要给老太太一个封赠。虽说咱们也盼着能有这么一天,可以前也只能在心里边偷偷想想,但真要去讨封……那不是自讨没趣吗?哎呀!这样的事儿我可从来都没听说过,那可真的是天大的隆恩了!”
郭威听着妻子的感慨,也忍不住笑了:“对对,陛下与我们家,那可真的是……天恩浩荡了!”随后便道,“那就依你……咱们去看看那两位莫名其妙出现的西贝货,看看她们此来到底为何?”
清宁点点头,目光里便冒出一股寒意:“我儿子年幼,会犯混会胡来,但不表明我郭家就是什么阿猫阿狗都可以随便胡来的地方!要真是那什么白莲会的搞鬼,哼!那也得先过了我这一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