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此同时,经验丰富的老手们则开始在城中物色地点,以布置大黄强弩。
只需要考虑距离与仰角,对于这一套工作,射击组早已十分娴熟,前后不到半个时辰,已有几处数十架大黄强弩完成就绪状态。
为了准确度,还有一名旗手攀上了屋顶,观看巨矢落点,以求能打击到县府以及周围兵士。
近半个时辰内,章陵军的攻势好似放松了许多。
听得军司马传话,孙贲再度得以喘息。
“章陵军也不是铁打的,穿着那般厚重的甲胄,半日就精疲力尽了,防守之战,已有转机!”
话音间,空中倏然响起几道“呜呜”声响,随后数道箭矢轰然砸入县府大院之中。
方才院中那位传话的军司马,正中一矢。
巨矢穿腹而过,将他钉死在地,腹间一处大血窟窿,孙贲见之触目惊心。
院中被射死几人,其余人慌忙躲避,随后更多的巨矢不断从天而降,一根根斜插入地。
孙贲连忙招呼人入府堂躲避,目光死死盯着这些巨矢。
“想不到诸葛匹夫又用这招!”孙贲骂了一声。
通过观察,这些巨矢斜插角度不一,说明它们来自不同的方位,却能精准地锁定目标到县府,与寻常强弩,着实不同。
孙贲刚刚躲避入堂,随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几道箭矢倏然贯穿了屋顶,射入堂内,又有几人猝不及防中箭,死相凄惨。
这屋顶,根本就挡不住它们。
如此这般,岂不避无可避。
“铿!”
一根巨矢深深钉在他身侧,矢尖裂石而立,矗立不倒。
孙贲背后沁出冷汗,心间悄然有了变化,从慌乱到恐惧。
宛若下一箭,就会夺去他的性命一般。
孙贲不知道的是,其实射向县府的巨矢,屈指可数。
但县府之外成堆驻扎的兵士,已宛若人间炼狱。
大量的巨矢没入其中,往往一箭能杀伤多人,四处飞溅的血肉早已让本就士气消弭的兵士肝胆俱颤,慌不择路。
他们争相寻找躲避,拥挤不堪,一处小门入口,便堵进了数十人,有人被绊倒,有人则爬到别人头上,下方之人的垂死挣扎又扯倒别人,如连锁反应一般,踩踏事故随即发生。
大量兵士驻扎之地,皆有类似惨状发生,然而这还不是最惨的,因为他们的上方,依然不断有巨矢飞掠,坠落。
每一根下来,几乎都会夺取数人性命,血花飞溅开来,经人慌不择路地传播,让围绕县府的整个中心区域,都蒙上了一股血色。
数不尽的凄厉的嚎叫传出,又有数不尽的人声被踏入沉泥,悄然无声。
不仅六神无主,此刻他们的身体,也基本是无主的,统领他们的司马、部将,此刻正栖身在县府堂内厚重的栋梁之后,默默祈祷巨矢不要寻上他们。
也唯有这屈指可数之地,是暂时安全的。
他们是安全的,却不知他们麾下的兵士,此刻正在经历怎样的人间炼狱。
日头渐渐偏西,申时到了。
外围防线。
魏延驾马沿街而行,看着血腥又狼藉的街面,在诸葛八牛弩开道之下,什么阻碍,盾墙,都宛若劣质帛布一般,一扯就破。
连厚重的城门都无法阻拦的诸葛八牛弩,当把它对向人的那一刻,一切就已不言而喻了。
只需要一箭,孙贲军就自动朝南面,东面溃散而去了。
什么士气,死志,忠诚,此刻都成了儿戏。
正北大街,通向县府,八牛弩开道,魏延随后而行,畅通无阻。
在即将进入中心区域,明显有一处地方,相较外面更为血腥与惨烈,地上铺满了孙贲军的尸体。
或被巨矢钉死,开膛破肚,但更多的,明显是相互踩踏致死,以致堆叠而起的死者。
眼前,竟让魏延的战马无处下蹄,即便多次浴血的魏延,也是第一次见识如此触目惊心的一幕。
身侧的龚袭更是感觉极度不适,低着头不去看。
吴力汇报的语气不复铿锵,明显受其影响。
“将,将军,约有数千孙贲军退向南门,他们被南门守军拦住,然后……然后他们杀了出去。”
吴力话语间有些难以置信。
孙贲军要逃,守军不放,他们杀了出去。
这已经算是哗变了。
“此战不负主君所托,大家都辛苦了,原地休息一下。”
魏延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
然后魏延就横刀立马停在原地,隔着一片炼狱之地,遥望不远处的县府,静静地等着。
吴力龚袭徐迅等人也静候在旁,默默等待。
其余兵士则就地而坐,有些心有芥蒂,刻意寻个干净地方,也有些似乎蛮适应这种尸山血海的,还刻意坐在孙贲军的尸身上,充当软垫,坐着舒服。
时间一刻一刻过去,县府大门终于打开,探出一个鬼头鬼脑的面孔,张望两下便怔在原地。
死人,满眼都是死人。
我的兵呢?
他倏然抬头,隔着老远望向前方的魏延,突然大声怪叫,逃了回去。
他慌不择路地跑回去,言辞颤颤地告诉孙贲,“死,都死了!”
“什么都死了?”孙贲蹙眉问道。
“我的兵,都死了。”部属不明所以弟回了一句。
孙贲同情地看他一眼,这一苦战早有预期,肯定有几部人马会全军覆没。
他以为部属说的是字面意思,他上前拍了拍部属的肩膀,宽慰一句。
“他们死得其所,等熬过这一关,人马我加倍拨给你!”
身旁几位司马也出声劝说。
部属脸上的不安却未消解,而是继续颤颤道:“将,将军,你的兵,还有大家的兵,也都死了。”
孙贲眉头一蹙,这才觉察到部属有些异样,他撇开众人,大步向外走去,两手一把将县府大门掀开。
映入眼帘的,是县府外成堆的尸体,目之所及,尽数都是他孙贲军的,他们高低不平地堆叠着,像是尸海浪潮。
而在这尸海浪潮彼岸,赫然有十数骑并立,正漠然地望向自己。
好似看自己的眼神,与看地上的死尸一般无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