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月光皎皎,树梢簌簌作响。
姜问钰沉默着走在水榭游廊,眼睛有些放空。
瞧见躺在太师椅的男人,她缓慢地停下脚步。
谈殊着墨蓝色衣袍,眉目平静,半边脸隐在石灯幢的侧面,俊朗的五官更显深邃分明。
姜问钰看着他懒散从容的模样,思绪飘飞,神情若有所思。
关于男女之情,她印象最深刻的是父母。
白紫和陆湛。
白紫为医时,医者仁心;为后时,心系百姓。
她既是卓尔不群的阁主,也是母仪天下的皇后。
白紫爱陆湛,这点毋庸置疑。
只有他,愿意为她活下去。
谈殊骨子里是漠视世间万物的,不贪生不怕死,所以中了蛊毒后,在别人绞尽脑汁替他找解药时,他却总是得过且过,觉得找到就找到,找不到就算了,很无所谓。
姜问钰不想站着了,便坐在他旁边的红木雕兰花纹躺椅上。
姜问钰捧起杯盏,浅抿了口,清甜可口的液体流淌在喉咙,仿佛也流进了心里。
只是相比于爱白紫,他更爱江山;相比于失去白紫,他更接受不了自己失败。
“祝离枫是东爻国的外姓王爷,他这么做是想借北都的势力称皇。”谈殊说,“吴寅坤就是东爻派来的细作。”
可若是爱,他又为何把痛苦留给白紫。
看得出来给她倒喝的,他乐在其中。
谈殊看着她,面庞冷峻,显然是不信她的说辞。
姜问钰不缺为她死的人,她从来都不喜欢有人为她死。
公主殿下和贴身侍卫。
“喜欢。”姜问钰接过步摇,是她喜欢的款式,于是她扬起脸,朝他笑道:“谢谢世子。”
活着比死去更需要勇气。
祝储想杀姜问钰,祝离枫在保护她。
“涅槃蛊毒与涅槃毒不一样,蛊毒需要养的时间都比较长,不可能一次刺杀就成,而且世子身上的蛊毒量绝非一两日养成的。”姜问钰缩到椅子里,双手环抱膝盖,半张脸埋在臂弯里,“这世间能养成涅槃蛊毒的人屈指可数,祝离枫是一个。”
这种情愫对谈殊来说也很陌生。
但陆湛究竟爱不爱白紫,姜问钰一直没办法确定。
年少轻狂,意气风发,桀骜不驯,他们太像了。
这没办法拒绝。
谈殊点了点头,漫声说:“皇帝、太后、皇后、宏光方丈都知道。”
“我是祸害,你是被祸害的。”谈殊懒洋洋道,“你不活千年,我去祸害谁。”
世间就是如此残酷。
谈殊看着她假装无辜的模样,觉得心有些痒,想伸手摸摸她的脑袋,但还是忍住了。
他们凭什么。
晚风将男人冷淡又沉静的声音吹进姜问钰耳里,也吹进了她心里。
姜问钰走到椅子前,却没有坐下来。这让谈殊确信他就是在不知不觉中惹她生气了。
她都没这么夸过他吧。
就算知道又如何,他们不可能会杀了李招夷,只是让他关了几天禁闭。
当时掌柜拿了一堆首饰出来,谈殊让薛无涯当人偶,把步摇放在他脑袋上,一个一个比划了许久,硬要选出最好的一支。
“今日恰好到首饰铺处理点事情。”谈殊说,“就随便买了一支。”
姜问钰轻轻抬起下巴,侧头望着男人冷酷的俊脸,他始终注视她,眼瞳倒映出她的模样。
在谈殊思索时,姜问钰又道:“白紫当年在狼群里救下他,收他为徒。祝离枫日夜混在血海,有次他中了迷药,不惜在身上划二十多道伤,就为了让自己清醒过来。”
谈殊余光扫见什么,伸手向姜问钰右边肩膀探去,没一会儿,收回手,他看见了粘在指腹的一小截头发。
然而,李招夷不仅没死,毒还解了。
于是,给李招夷解毒的姜问钰被盯上了。
期待。
“是今日出去有人惹你烦了?”谈殊问,“谁?”
“祝离枫为了玄鹰门的门主之位,能弑父。”姜问钰轻声说,“在他眼里,没什么不能做的。”
陆湛是爱的。
毕竟倘若不爱,他又怎肯许诺白琼姓白,而非陆,又怎会后宫唯有白紫一人。
谈殊一死,谈燕性子温雅,武侯爷后继无人,皇帝便不用担心臣子谋反了。
又凭什么得到了也不珍惜。
谈殊听得皱起眉头。
人都有脆弱无能的一面,姜问钰从不怪陆湛,因为白紫不允许。
姜问钰哦了声,慢吞吞道:“不是评价高,是在陈述事实。祝离枫这个人,有天赋,肯下功夫,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短期内能彻底解牵息毒的只有三人,白紫、白琼、祝离枫。
谈殊知道姜问钰和祝离枫曾经的关系。
“这种话我不说第三遍,你给我听好了。”
他的问题让她有些出乎意料。
姜问钰偶尔会不禁思索,谈殊是不是也跟陆湛一样,接受不了失败?没办法容许自己的人生出现污点?
察觉到有人在看着自己,谈殊微微抬起一张俊脸,目光落在站在廊柱边的人身上:“杵在那里做什么?”
谈殊静静看着她,觉得刨根问底不好,但又想知道她为什么心情不好。
祝离枫知道姜问钰的秘密,他见过她最绚烂的笑容,她发自内心对他好过,担忧、关心、喜爱……她对他流露的情感都是真挚的。
谈殊费尽心思才得到的一个真心笑容,祝离枫和谢之危曾经轻而易举就得到了。
“可是……都说祸害遗千年。”姜问钰揉了揉眼睛,喃喃道,“世子不应该活千年吗?”
虽说这天下有一半是武侯爷打下来的,但坐在皇位上的人可不是会念及旧情的人。
“蚊子喜欢甜的,应该不喜欢世子的血。”
他当时的表情要多无辜就有多无辜,要多呆滞就有多呆滞。
为了玄鹰门,弑父吗?
这点谈殊的想法跟姜问钰不同。
感觉她状态不太对,是他做什么惹她生气了吗?
在谈殊仔细回想自己都干了什么混账事情时,姜问钰缓步朝他走过去,出声问:“世子,你在等我吗?”
这一刻,姜问钰忽然意识到。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谈殊不动声色问:“祝离枫在你心里评价那么高?”
只是每次看到谈殊,总会让她联想到陆湛。
“李招夷这个被人利用还乐在其中的蠢货。”谈殊嗤道。
姜问钰黑白分明的眼珠望着他,突然有种说人坏话被抓包的感觉,她弯眉笑道:“没有人惹我。”
姜问钰抬起脸,眸里有丝惊讶看向谈殊:“世子就只想问这个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