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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7章 我能为你种花,也能为你当刀

宏光方丈道:“四方天地。”

于是,幼年起谈殊便顽劣地走遍河山各地,四处随着武侯爷打仗,到后来,中了涅槃蛊毒,他还是没找到答案。

谈殊不仅目中无人,也目中无物。

人们趋之若鹜的权势财富,他内心也毫无波澜,生死于他不算什么,作为武侯爷的后代,早就把生死置之度外。

为了天下和平,百姓安康吗?

谈殊见过流离失所的百姓,他没任何感触。

同情心这东西谈殊没有;求生的意愿他也没有;贪欲贪权他也没有……

他似乎什么都有,却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萧元颂常常说:“长妄兄,你这么无欲无求,比和尚还要出世,你是要成仙了吧!你该不会真要去出家了吧,不会吧不会吧不会吧?”

谈殊存在于世间,却又几乎不存在。

唯有一个姜问钰,带给他的喜怒哀乐都如此真实,如此刻骨铭心。

他气如游丝时,陷入筋疲力尽的昏迷不醒时,心里坚定地想着:“我不会死的。我不能死。过往戎马倥偬,江湖阴险,无数次刀剑下,炮火里,都没弄死我,姜问钰还没能睡好觉,世上有那么多人想找她麻烦,想让她死,我岂能……”

谈殊可以为很多人死,却只会为了姜问钰活下来。

他只想活在有姜问钰的人世间。

不远处树林骚动,谈殊一双眼如寒星扫了过去,与此同时,抬手将一颗石子掷去。

只闻一声痛乎,薛无涯的脑袋从树叶里冒出来,呆愣又无辜望着谈殊。

“你怎么在这?”谈殊皱着眉端详他。

薛无涯木讷道:“主子写信让我来的。”

写信……看来是姜问钰模仿他的字迹给萧元颂写的信。

谈殊冷笑了声。

她凡事都考虑好了,却唯独没有考虑过他会为她醒来吗?

谈殊冷冷地吩咐:“从现在开始你不用跟着我了,跟着姜问钰去东爻,不能让她受伤,也不能扰她睡眠。”

薛无涯搔了搔头皮,分外不解,他何时扰过表姑娘的睡眠了?

但还是应了。

“是!”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就算了,薛木头也快要被烧了,真是天降无妄之灾。

后半夜,暴雨如注,雷声轰鸣。

闪雷劈在屋外,照亮屋内坐在桌前的身影。

谈殊幽黑的眼珠望着窗外,竹林被风雨拍打,哗哗作响。

不知她睡得怎么样。

谈殊抬手揉了揉眉心,想去找姜问钰,但起身那瞬,少女毫不犹豫说“不需要”的画面突然浮现在脑海里。

他自嘲笑了笑,又坐了下来。

风雨猛烈,热切与焦躁像藤蔓般疯狂生长,紧紧缠在心头。

谈殊就这么靠着椅背,视线漫无目的望着窗外,想了姜问钰一宿。

一夜未眠。

清早,谈殊把心底的躁意和周身戾气压下去后,想去寻姜问钰一块用早膳,然而屋子却空荡荡。

她离开了。

迅疾地离开了,没有打任何招呼。

像是怕急了他会缠着她,不让她走。

谈殊刚压下去的躁意和戾气霎时汹涌而来。

他对她来说到底算什么?

说喜欢他的人是她。

说不需要他的人也是她。

谈殊不知道自己对姜问钰来说究竟是什么。

她只有在很开心的时候才会放下戒备、毫无顾忌地对他说些令人心动的话。

而她说谎的时候没有丝毫的破绽。

谈殊脑子已经开始错乱了。

哪些真,哪些假,似乎分不清楚了。

姜问钰说喜欢他的情意,说要跟他白头偕老的承诺,两人牵手拥抱亲吻的甜蜜,仿佛只是涅槃蛊毒带来的一场美梦。

如今,涅盘蛊毒解了,梦也就碎了。

支离破碎的美梦像是被摔碎的瓷器,每一块都狠狠扎进谈殊心里,令他痛不欲生。

他远比他所想的还要喜欢姜问钰。

-

昨日阮秋紧急来信,祝离枫把张太后活抓了,东爻形势严峻。

姜问钰和石英便刻不容缓,策马疾驰至皇城,路途遥远,姜问钰和石英寻了间客栈休息。

“不用解决?”石英问。

指的是一路跟着她们,神出鬼没的薛无涯。

姜问钰说:“把他扯过来一起用膳吧。”

石英颔首,握着佩剑走向三桌外正埋头苦吃的薛无涯,她单手拎住他的后领:

“过来。”

薛无涯瞪着一双木然的眼睛,嘴里还塞着馒头,煞是不解。

姜问钰单手撑着下巴,好整以暇看着薛无涯问道:“你为何要跟着我们?”

薛无涯讷于言语,慢吞吞答:“主子让跟着的。”

姜问钰觉得谈殊一时半会醒不来,她又要离开,便让萧元颂派薛无涯去守着他。

毕竟谈殊这人仇家可不是一般多,要是被发现昏迷不醒,岂不是会死无葬身之地。

姜问钰搭在桌上的手指轻轻叩着,目光打量了薛无涯一番,轻声道:“你回去吧。”

薛无涯呆头呆脑道:“不行。”

姜问钰:“理由。”

“主子让我跟着表姑娘保护表姑娘。”

“不用。”

薛无涯耷拉脑袋,像是个抗拒交流的孩子:“我不回去。”

回去主子肯定罚他。

小二端菜来,桌面满是美食佳肴。

姜问钰屈指敲了敲桌子,轻描淡写道:“吃完这顿就别再跟着我们。”

薛无涯吃了几天馒头,早就馋坏了,根本听不到姜问钰的话,忙进食。

姜问钰也不管他听进去没有,拿起筷子,慢条斯理吃东西。

吃完后,姜问钰和石英走在前面,薛无涯在后面保持一定距离紧跟着。

石英:“需不需要把他打跑,或者甩掉?”

姜问钰走在嘈杂人群里时,偏头正欲回答石英的话,忽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世子!世子!”

她回头看去,只见小商贩前,一个头发全白,满脸皱纹的老人手握着柿子,不停喊道:“柿子!柿子!新鲜的柿子!”

姜问钰恍惚地眨了下眼。

柿子,不是世子。

“怎么了?”石英见她敏锐往后瞧,以为是发现异样。

“没什么。”姜问钰回过神来,“别管薛无涯了,爱跟着就跟着吧,只要不妨碍我们就行。”

石英没意见。

-

北都国,都城。

新帝登基已有数月,这数月各处常有不怕死的调兵试图动乱,均按谋反论处置。

谈殊回来后,跟萧元颂辗转各处稳定军心,减少霍乱,稳定民心。

新帝尚年少,有丞相和太傅辅佐,宏光方丈时常进宫同明安闲聊,但明安最高兴的莫过于亲眼见着谈殊的那一瞬间了。

至于为何是一瞬间,因为不知天高地厚的师兄一开口就容易让人窝火。

“哟。”谈殊不怕死地进御书房就是这么一句,语调漫不经心,“以后不能叫你师弟了。”

穿着龙袍的光头皇帝明安恨不得哭得稀里哗啦跑向谈殊,可是他是皇帝,不能这样子干。

同样,他也要有风度。

明安不是古怪的师兄,他能原谅师兄的古怪。

要说这皇家李家对武侯爷一家就从没好过,明安知道自己也姓李后,对师兄深感歉疚。

“师兄。”明安把太监和宫女都支出去,跟谈殊坐在椅子上,喜悦肉眼可见,“我还以为你死了。”

谈殊心想还不如死了呢。

死了化成鬼缠在姜问钰身边,她察觉不到,也不影响她睡觉。

不过只要姜问钰还活着,他死了,进阴曹地府,也会硬爬上来。

“师兄,你不高兴嘛?”明安把茶盏推给谈殊,眼巴巴望着师兄的表情,觉得冷得要命。

“没有。”谈殊骨节分明手指端起茶盏,喝了口,放下来,“这什么?”

明安说:“这是楼兰进贡的茶,据说是他们那边特有的茶,喝起来甜淡清爽。”

谈殊指节敲了两下,轻掀眼皮:“还有吗?”

明安:“师兄是要茶叶吗?”

谈殊嗯了声。

“有的。”

明安唤太监去拿了两包过来,谈殊掂在手里,垂眸不知在思索什么。

“师兄你有看见姜姑娘吗?”明安闲聊中,忽然问道。

谈殊半耸的眼皮抬了起来,神色莫测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明安道:“姜姑娘上回给我做的荷包不小心被我搞坏了,我想请她再帮我做一个。”

主要是那安神香真有用,明安头疼时候闻一闻就能静下心来了。

谈殊冷笑道:“没看见。”

有的人都没有荷包,你还弄坏了。

不知好歹的小子。

明安失望地哦了声,接下来就是谈殊检验他练武,练得如何了。

明安本来还想着,他做了皇帝,师兄应该会手下留情,没成想打得更狠了。

“师兄!”明安摸着脑袋,喊道,“你怎么下手那么重?”

谈殊懒声道:“是你不加以勤练,武功退步了。”

明安:“……”

师兄又开始颠倒黑白了。

尽管师兄很可恶,但明安还是很喜欢跟师兄相处。

无论是小和尚明安,还是皇帝明安,师兄对他的态度都没有一丝改变。

这让明安很开心。

谈殊被明安以皇命求着在皇宫待到了傍晚。

傍晚时分,谈殊从皇宫离开,在宫外的深巷偶然看见两道飞鱼服的身影。

晦气。

谈殊微冷的余光散漫地扫过去,与谢之危阴鸷的目光相撞。

谈殊嘴角倏地勾起恶劣的笑意,不紧不慢走过去。

一旁的陈声连忙行礼:“世子爷。”

谈殊看着谢之危,径直问道:“当日断崖那箭是你射的?”他的语气随意,气息却冷沉。

谢之危心脏狠狠一跳。

谈殊知道?

他看到了!?

“不知世子爷所说何事。”

现今局势对谢之危并不利,当夜事宜的李招夷和李景恒已经死了,只要他死咬着不承认,谈殊又能耐他如何。

“哦?不知道吗?”谈殊慢悠悠地反问。

谢之危尚未来得及回答,猛然间身上袭来一股力,他被谈殊一脚踹出,凌空摔入花丛之中,跌得头晕脑胀。

谢之危和陈声都没想到谈殊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动手,还是在皇宫前面!

陈声飞快跑过去扶起谢之危。

谢之危刚站起来,谈殊又是一脚踹在他腿弯处。

谢之危吃痛,跪坐在地,紧接着谈殊又是一脚踹在他胸膛上。

一连三脚,谈殊下手又黑又狠,谢之危痛得五脏六腑仿佛都裂开了,斜躺在地,喉间卡着一口血。

谈殊一脚踩在谢之危膝盖,居高临下看着他:“现在知道了吗。”

他点漆的黑眸里尽是嘲弄之意。

陈声见谢之危被逼得毫无还手之力,拔出绣春刀便要砍去,忽而,远处袭来一把飞刀,双刀相击的声音响起,他手中的绣春刀被打飞了出去。

萧元颂拿着一把折扇,一派玉树临风的模样,笑嘻嘻走过来:“长妄兄啊,打架怎么能不叫我呢?”

谈殊锐利的眼眸凝神盯着谢之危,声音冰冷:“箭是不是你射的?”

谢之危心中怦怦乱跳,还是强自镇定:“你要杀了我?”

在谢之危看来,谈殊定是不敢杀他的,谈殊没有理由,也没有借口可以杀他。

证据早就没了。

谢之危想到这里,露出狰狞可怖的面目:“我可没动手杀你,想让你死的是李招夷,是李景恒。”

“你以为我没有证据。”谈殊踩在谢之危身上的脚用力,压得谢之危难以呼吸,“当日在悬崖边有人看见你们锦衣卫了。”

谢之危心霎时慌张,觉得谈殊一定在欺骗他。

萧元颂温馨提醒:“长妄兄说的没错哦。”

他们暂时不动,是因为谈殊说要亲自回来弄谢之危这个狗东西。

谢之危脑子飞快转动,艰难道:“我们要杀的并不是你,而是一位亡国的公主殿下。此女子胆大妄为,竟敢闯入王府谋杀五殿下。”

亡国公主殿下不过一条本该亡的命,而他谢之危可是朝廷锦衣卫指挥使,孰轻孰重很明显。

谈殊脚下又是一个用力,硬生生踩断谢之危一根肋骨:“你找死。”

谢之危不知他突然发什么疯,痛不欲生,一口哽在喉间的血涌了出来。

“听到一个名字就这么激动,难不成你看见通缉令,喜欢那位亡国公主?”谢之危冷傲的眉眼满是嫌弃,“呵,不还是男人,三心二意,钰儿绝不会喜欢你这般三心二意的人。”

“把通缉犯说成是公主,以为能骗得到我?”谈殊看着谢之危,眼尾勾着蔑视,宛如俯瞰地面蝼蚁,“废物。”

“不过有一点你确实没说错,我是喜欢公主殿下。”

谈殊怎么知道通缉犯不是亡国公主的?莫非他见过?而且还喜欢……

谢之危想起那夜断崖熟悉的身影,心中猛地冒出一个想法,难以置信瞪着沉冷的青年。

谈殊疯了吧!?

钰儿怎么可能会是……

“你说钰儿是亡国……不可能!”谢之危自我否认道,“她性子胆小懦弱,一心只想讨好我,不可能……”

话没说完,便被谈殊脚下使力又踩断了一根骨头。

“你自以为是的话让我觉得恶心。”

骨头格格作响,谢之危痛得几欲晕去。

“用你愚蠢的脑子去评价她,你也配?”

谈殊一脚踩过地上的绣春刀,绣春刀受力向上飞,谈殊反手握住,随后凌厉的冷风飘过,鲜血染红了花丛。

陈声看见谢之危被废了一条胳膊,场面尤为惨状血腥,而谢之危受不住已经昏厥了。

谈殊将绣春刀丢掉,神色沉稳,嗓音冷漠:“谢之危蓄意谋杀陛下,罪大恶极,抓入大理寺。”

陈声闻言,登时睁大了眼睛。

血口喷人!!

萧元颂招来两个士兵,把谢之危拖走了。

很显然,方才什么证据证实都是假的。

萧元颂跟陈声说话间,谈殊已然转身离开,萧元颂见他走远了,立即叫人把陈声带走,拔腿跟上去。

“长妄兄!长妄兄!”萧元颂跑着追上去,“你走那么快赶着投胎吗?”

谈殊没搭理他,依旧目不斜视往前走。

“我怎么觉着你回来后变得冷漠凶戾了,”萧元颂兴致勃勃地追问,“不是跟姜姜姑娘吵架了?是不是?”

“如果是,那肯定是你错了。如果不是,那还是你错了。”

“到底什么事情啊,你们因为什么吵起来了啊?跟我说说呗。”

叽叽喳喳个不停。

谈殊望着天际西落的红红落日,橘黄的光照在脸上,他的神色沉稳,眉眼间却寒意清冷:“没有吵。”

姜问钰还不如跟他吵一架呢。

这样子至少他还能有话说,一句‘不需要’直接把他的路堵死了。

萧元颂:“谁信啊?”

任萧元颂如何费口舌,谈殊都没再搭理他。

要说这世子爷当真是杀神附体,把朝廷当成战场使,战意累累,把想暗中对新帝使绊子的人一波又一波地连根拔起来。

雷厉风行,行事果断得让太傅都为新帝捏了把汗。

下一步,是不是就要拔新帝这棵小白菜了呢?

谈殊心口堵得慌,随着一日又一日过去,慌张的情绪越发强烈。他各处找人打,比文比武,搞得连自称是他最好朋友的萧元颂都不敢登门拜访了。

这日,冷清清的武侯府来人了。

谈殊用黑布条绑在脑后,蒙眼射箭,咻一声,三根箭矢钉在靶子中心。

眼睛看不见的时候其余感官,听觉、嗅觉都会变得灵敏,谈殊冷不防想起了他瞎的时候,姜问钰说过的话,身上的味道。

越想心里的躁意就越重。

“世子爷,有位名叫公孙蓁的大夫上门求见。”云郦忐忑走上去。

谈殊抬手扯下布条,露出一双漆黑的眼睛,淡声道:“请她进来。”

正堂里,茶香四溢,雾气从茶杯弥漫开来。

公孙蓁先给谈殊把了脉,蛊毒已经基本消尽了,又掏出一封信递给谈殊。

“此信是姜姜留下的,说是等你醒了给你。”

谈殊醒来后,公孙蓁忙着各种检查,确认没什么大碍后,谈殊一刻也没停留就走了,信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送出来。

谈殊眼神微凝,客气送走公孙蓁后,盯着手里的信,一时不知该不该拆。

挣扎没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拆开了。

这信是姜问钰以为谈殊会在她离开之后才醒来,怕他去东爻国寻她特地写的。

信里的意思跟她说的话差不多,但又不一样。

信里姜问钰没有说不需要他,而是说了让他不要去寻她,她解决完恩仇,会回来找他。

会回来。

三个字印在谈殊脑海心里,让他反复琢磨。

谈殊长指有一搭没一搭敲着桌面,靠着椅背的姿势不知不觉变得轻松了。

至少,姜问钰说了会回来找他。

说明她心里对他也是有所留恋的。

谈殊心底里的躁意就因为一封信,因为姜问钰的几句话全散了。

同时,想见她的欲望被瞬间放大,无限放大。

谈殊压不住思念。

思念是痛苦与甜蜜交织着,让他甘之如饴。

谈殊当即决定策马前往东爻皇城。

他从未如此想见一个人过,也从未如此冲动过。

心急如焚,思念如烈火将他烧得一干二净。

行驶千里万里,只为见心上人一面。

-

东爻国,皇城。

民心动荡,百姓流离失所,姜问钰坐在椅子上,乌黑纯净的眸子盯着手上的刀痕。

昨夜试图潜入王府,却被暗中的护卫发现了,还好她反应得快,连忙拉石英跑了。

祝离枫在东爻是很难杀死的,除去他身手不凡,还因为他身边有太多像是悟真和尚这般武艺高超,出手毒辣,不计生死的人。

就算祝离枫夺权失败了,他也能全身而退。他给自己留了很多条退路。

大夫替姜问钰包扎好,姜问钰指尖抓着冰冷的笛子,温声软语道:“会留疤吗?”

大夫道:“不要碰水,及时换药就不会。”

姜问钰道了声谢,她也知道要注意的事情,但是她自己能不能注意就不清楚了,所以才问了一句。

姜问钰跟石英用膳,吃得慢腾腾,说了近日情况,以及陆璇会过来。

姜问钰若有所思地点头。

-

谈殊马不停蹄行着,几乎没怎么休息。

皇城外,硝烟四起,他正要进去,却迎面碰见了站在城墙偷偷摸摸的薛无涯。

两人隔空对视,薛无涯二话不说,转身就跑。

谈殊纵身跃起,几个横飞,拦住薛无涯的路,他一脸冷漠,忍不住磨牙道:“姜问钰人呢?我让你寸步不离守着她,你给我守上天了?”

“没上天……还在地上……”

没办法,主要是表姑娘人太好了,经常给薛无涯投喂,完全拿捏了一颗呆子木楞的心与脑

薛无涯已经改为表姑娘做事了。

谈殊恨铁不成钢,恶狠狠瞪了他一眼。

最忠心,智商仅对谈殊开放的薛无涯向来是谈殊认为最靠谱的。

薛无涯就算自己死,也绝不会违背指令,也会保护好姜问钰。

哪曾想,这呆小子没死,叛主了。

薛无涯欲哭无泪,丧着脸垂下脑袋,“表姑娘在将军府别院。”

谈殊咬咬牙,没时间算账,他来过几次皇城,对这里也熟悉,飞身忙赶去找人了。

薛无涯七上八下的心也终于缓缓垂落了,继续去干姜问钰吩咐的事情,完全无视自己主子。

黑云压城,狂风骤雨呼啸而至,正月本就寒冷,一场带着寒气的雨袭来,让本就冰冷的皇城似坠入冰窖里,冻得人发抖。

姜问钰正坐在屋檐下的秋千,慢悠悠晃动着。

她望着前方被雨水拍打的树,陷入了短暂的思索。

不能让祝离枫待在王府,得把他赶出来,赶出来才好杀。

去哪里好呢?

在姜问钰发愣时,耳畔忽响起细微的声响,她扭头看去。

只见瓢泼大雨中,急风暗色里,一个身形颀长挺拔的男人缓缓从暴雨走了出来。

姜问钰目光怔了下,那道模糊的身影渐渐清晰。

姜问钰莹亮的杏眸倒映出走近的男人,他浑身被雨水湿透,俊脸满是水痕,湿发粘着肌肤,神色沉冷,在噼啪作响的大雨里朝姜问钰走来。

有那么一瞬间,姜问钰想起了山崖底下,他醒来时,两人对视的画面。

但也只是一瞬间,她很快冷静下来。

姜问钰想开口,张了张嘴,有些干涸,没发出声。

谈殊走到姜问钰跟前,半蹲下来,仔细打量她一番,看见她手上缠着的绷带,神色愈发沉冷。

“怎么伤的?疼不疼?”

他全身湿透,身躯冰冷,没敢碰她。

姜问钰呆楞望着两个月多没见的男人,心里腾出一股酸涩,她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眸光转动,语气带着点质问道:

“不是说让你先不要找我吗?”

谈殊与她对视,沉声道:“我不是来找你的。”

姜问钰:“那你来干嘛?”

谈殊深深地看着她:“我来看看我种的花。”

种的花?

姜问钰反应过来,他指着的是那日在山洞里,她跟他表明心意说的话——

“谈殊,你在我心里种了朵花。”

姜问钰眼眸清晰映出男人湿透的模样,握住秋千荡绳的手不自觉攥紧了些,须臾,她说:“看完了,你可以回去了。”

铁石心肠的姜问钰,理智倔强的姜问钰,目标清晰的姜问钰,让谈殊又爱又恨的姜问钰。

“谁说我要走?”谈殊语气带着点吊儿郎当,懒洋洋道,“花可不好养,我得留下盯着,不然某人把我种的花养死了,我上哪找说法?”

谈殊来了就没想走,原先离开时他想着的明明是只看她一眼就够了。

可是心上人怎么可能会看一眼就够呢?

姜问钰一言不发盯着面容俊雅清冷的男人,雨水从他发梢滑落在脸颊,那双散漫的黑瞳映着她的模样。

少顷,姜问钰抿唇笑了瞬。

算了。

姜问钰蹙起的眉舒展开,松了口:“那你盯着吧。”

谈殊还没来得及欢喜,又听她说:“但不许碰我。”

谈殊看着姜问钰黑漆漆的眼睛,见她心情变愉快了些,便话里带着点戏谑问:“不能亲你?”

姜问钰答:“不能。”

谈殊:“抱也不行?”

姜问钰:“不行。”

谈殊:“牵手呢?”

姜问钰微笑道:“一根头发都不许碰。”

谈殊:“……”

不生他气就行了。

大不了到时候出卖色相,让她碰他。

谈殊站起身来,目光轻点姜问钰手上的伤,还想问点什么,但怕她不高兴就没问了。

“你就这样子盯着?”

姜问钰仰头看他,湿透了的青年并不显得狼狈,仍然帅气俊朗,却让人看了不由得蹙眉。

谈殊本想哼笑说他没什么事,垂眸瞧见姜问钰白净的脸蛋有少许的凝重,便轻咳了几声:“风雨交加,我确实冷得要受不住了。”

顶着一副无所畏惧的神情,说自己受不住了。

姜问钰既想笑,又想打他。

“你跟我过来。”

姜问钰起身离开秋千,转过身的瞬间没忍住,无声笑了起来。

谈殊跟在姜问钰身后,尽管看不见她的神情,也能从她走路的速度、跨步幅度以及头顶微扬的发带,清晰感知到姜问钰心情不错。

谈殊弯了弯唇,这些日子的惶恐与焦急散了大半。

姜问钰住的地方是霍安然将军提供的地方,她问人弄了男衣过来,丢给谈殊,让他赶紧换掉。

姜问钰伏在桌案上,目光瞟了眼另一侧,屋里生了炭火,温暖如春,太过于舒适的环境让她没办法更专心,更深一层去思考。

天色暗淡下来,烛光摇曳,明暗交错的火焰映在姜问钰眼睛里。

她揉了揉眼睛,站起身来,走了几步,停在案台前,握着笔,盯着墨砚,低头继续思忖。

身后有人走近,步履从容悠闲,不用转身便知是谁,姜问钰也就没转身,垂着脑袋,跟谈殊说道:

“东爻的事情,你还是不好干涉。城北竹林有则院子很安全,我让薛无涯回来跟着你,你这几日先在那里,我……”

姜问钰话还没说完,身后带着热意的身躯忽然逼近,让她一时忘了要说什么。

谈殊手掌摁在案头,长臂撑在姜问钰身侧,两人没有肢体接触,他也没碰到她的头发,却把她困在了桌案边。

屋外,狂风骤雨仍然在摧残万物,屋内却十分安静,只剩下两人呼吸声和蜡烛燃烧的滋滋声响。

谈殊凑近,薄唇仿佛碰到姜问钰的耳朵,却又没碰到。

他低声问她:“姜问钰,你为何就不能信我呢?”

“我……”姜问钰目光微怔。

“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会很不安。所以,我难道不行吗?”

谈殊的声音低沉,传入姜问钰耳朵,带着些许的微哑和轻颤。

未等她回答,他又道:“难不成我这么不堪一击吗?在你眼里,我连利用的价值都没有?”

姜问钰睫毛耷下来,抿紧了唇。

“我能为你种花,也能为你当刀。”谈殊的瞳色在暗淡雨天里显得格外浓郁,眸子内似有烈焰灼烧,他滚烫的气息洒在姜问钰肌肤上,勾得她也一块热腾起来,“只要能如你所愿,都尽管利用我吧。”

闻言,姜问钰眸色却变得沉静,内心深处也变得平静。

从未有过的平静。

姜问钰不说话,谈殊也没有要求任何回应。

两人岿然不动,静静让时间流逝。

她一个人习惯了。

无论是作为白琼,还是姜问钰,她都习惯一个人解决问题。

生在皇家,听得最多的是一句话便是‘不要轻易相信别人’,作为白琼时,她对祝离枫并没有完全信任。

祝离枫的存在是让白琼分享成就、分享喜悦的。

皇宫内太枯燥了,她每每学到点东西都想跟个人释放下兴奋劲,而祝离枫是最好的选择。

后来,祝离枫背叛白紫,姜问钰就更确信人性本恶,不可能会相信别人。

相信自己,让自己变得强大才是真理。

姜问钰练成了一颗强大的心脏,也只相信自己。

她不让谈殊掺进来,避免两国相争和不让谈殊冒险都不是主要原因。

姜问钰不喜欢不确定的东西,也不喜欢别人不平等的付出,这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讨好和威胁对她来说一点用都没有。

平等交易才是最好的相处方法。

但有一个人,恰好全占了她不喜欢的两个东西。

谈殊。

明明是她最不喜欢的类型,可她还是动心了。

命运没有给姜问钰递花,命运给她递了一把刀。

谈殊在姜问钰心中种下了一朵花,她珍惜心中有花的自己,不想亲手把花拔掉。

姜问钰担心谈殊会抵不住本能,趋利避害的本能、贪婪成性的本能……

若是他掺进东爻国的事情,掺进她和祝离枫的恩仇,姜问钰没有办法保证谈殊会一如既往喜欢她,也没有办法保证他还能跟从前一样。

谈殊说的没错。

她喜欢他,但她不信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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