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骏听过许多表白的话语,比“喜欢”更大胆露骨的示爱也多的是,但没有一次像此时令他心跳加速。 原来真正的喜欢是这样的。 然而没等他承认,陈惜已继续说下去,“如果只是普通的感兴趣,你不会把我的每件小事都放在心上,每天关心问候;不会涉足我的过去,珍藏我的油画,收集我的杂志,在我身上花这么多心思;也不必专门预订le temps的晚餐,我猜你预订的是名叫‘爱之甘醇’的VIP厅对吧?” 冼骏这样的豪门贵公子,请女人吃饭并不代表什么,但当他放低姿态、真正用心去关心一个人的时候,意义就不同了。 冼骏笑了,大方承认,“我确实想把我们的关系拉近一个档位,不过你说话的语气,怎么像要发‘好人卡’啊?” 他尽量活跃气氛,但陈惜没有一丝笑意。 “你挺好的,冼骏,真挺好的。” 冼骏再厚黑,这会也不能装迟钝了,“你嘴上这么说,心里可是避我如洪水猛兽。我不是十全十美,所以你得给我进步空间嘛!相处看看,真不合适我不会上演霸道总裁剧的,但没开局就罚我出场,不公平是不是?” 陈惜拿出手机翻看相册,目光定格在一张照片上,神色温柔。 “le temps的VIP厅很难订,去年我提前一个月才订到,米其林三星的厨师名不虚传,‘爱之甘醇’的梦幻美景同样名不虚传。” 冼骏的笑容有点难以为继。她去过那里?跟谁? 陈惜把手机递给他,“我男朋友带我去的。” 照片上是两只交握的手,中指都戴着同款的铂金钻戒,闪闪发亮。 冼骏万万想不到,陈惜已经订婚了。 她平时并不戴戒指,也未在他面前提过关于男友的只言片语,遇事独自应付,公寓里没有任何男士常来常往的痕迹,所以冼骏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第一次认真恋爱,竟然在开局前就被罚下场了。 “谢谢你,但,对不起。”陈惜低声说。 冼骏听得明白:谢谢你喜欢我,但,对不起我无法接受你。 这真是世界上最难听的两句话。 陈惜捏着手机一角,想要拿回手机,冼骏却不松手,还往回扯了一下。两个人都不放,就那么僵持着。 他是喜欢陈惜的,但先锐的冼公子从来不当第三者。反过来说,不管陈惜的未婚夫是谁,公平竞争的话,他完全有自信抱得美人归,关键在于,陈惜肯定厌恶这种做法。 尽管心里不舍,大脑却下达了理智的命令。 他缓缓松开手指。 当手机从掌心抽离,忽然觉得空落落的。 陈惜同他道别,开门下车,感觉身后的视线紧紧追随着她的脚步,但她始终没有回头。 这一晚,冼骏的路虎在楼下停了很久。他没有开灯,楼上的她亦然。从窗帘的缝隙向下张望,黑暗中她只看见车子里手机一点微弱的光,亮了又暗,暗了又亮。 她有心劝慰几句,但看着那个号码,终是没能拨出。 她很清楚,不久后的某一天,所有的灾祸会归零,她爱的人会复生,到那时,这个号码将从她的通讯录中消失,她和他会成为相见亦不识的陌路人。 既知将来,何必此刻。 第二天是冰球俱乐部的训练日,冼骏破天荒地迟到了。曾一健揶揄他,“又跟你爸PK输了?一脸失恋的jpg啊。” 冼骏一声不吭地滑进场地。 俱乐部的队员都不是闲散人员,不是每次训练都能凑齐所有人,今天还算不错,到场20多人,2个守门员恰好都在,于是热身之后,分队打比赛。 虽然是队内训练,场上谁都不含糊。冼骏在美国上大学时打过前锋,尽管曾一健率队打出严防死守的战术,冼骏还是凭借个人能力突破三人合围,并且把对方一名球员逼得犯规离场。 场上形成6打5的局面,离结束只剩不到一分钟,冼骏这边全面压上,球在曾一健杆下,但己方队员全部被封死,无人接应,他只能独自控球试图从边区穿越。 耳边传来冰刀与冰面尖锐的摩擦声,这是冼骏急刹转向,横切过来拦截。 曾一健极少能在冼骏冰杆下过人,何况他所在位置十分不利,已被冼骏逼到球场边缘,右边是界墙,左边是冼骏,完全没有绕避的空间。 冼骏精准到位,截住曾一健冰杆的同时,自己的冰杆已经触到冰球,但这时两人身体碰撞了下,曾一健半边身子刮到界墙,踉跄着撞向冼骏的冰杆。 冼骏断球的动作突然停下,匪夷所思地向外侧让开了半个身位。曾一健迅速调整,从间隙突出,挥杆击球,倒数三秒,冰球飞碟般旋转着冲入球门。 冼骏一方的队员都有点懵,队长失误了?在1对1的情况下? 曾一健也莫名其妙,比赛结束后,他问冼骏,“状态不好?还是故意让我?” 冼骏一件件卸下护具,头也不抬,“怕伤着你。” 曾一健刚喝了一口水,差点喷他脸上。冼公子什么时候学会为他人着想了? 他发挥职业特长,从冼骏面无表情的脸上硬是扫描出一点耐人寻味的意思,贼兮兮地用胳膊肘捅他一下,“你不会真的失恋了?谁啊?这么大能耐?” “哪儿啊,还没恋呢。” “陈惜吧?” 冼骏神色一僵。 曾一健老成持重地拍拍他的肩膀,“不像你啊,兄弟,拿出你在球场上那股冲锋陷阵的劲,该争就争,该抢就抢啊。” 冼骏拨弄着手里的车钥匙,半晌没说话,然后恨铁不成钢地自嘲一笑,把背包往肩头一甩,“别磨叽了,走不走?” 磨叽的是你冼公子吧?曾一健闹不明白,不就一个女人吗,要么快刀斩乱麻,要么霸王硬上弓,至于这么磨磨叽叽剪不断理还乱吗? 冼骏也想当断则断,但昨晚临睡前,他习惯性地想起陈惜,不知她睡得好不好,这么一起头,这一夜就辗转难眠了。 后悔白天的放手,生平头一回不想退让,却又犹豫不决不敢进前,因为那样纤弱敏感的女孩子,势必会因为他强势介入既得的幸福而受到伤害。 如果她亦对他有爱,他会不顾一切将她抢到手,可…… 爱来得太迟,时间太晚。 他忽然好奇她的未婚夫是什么样的人,能有这么好的运气。 按下车窗,他对改装越野车里的曾一健招招手,“你先走,我不回市区。” 曾一健比了个加油的手势,“马到成功!” 冼骏懒得跟他解释,路虎开到公寓楼下,他却没有上楼。想想挺傻的,等什么呢,难道陈惜会因为他“痴痴的守候”而飞奔下楼、扑进他怀里吗? 还真让他猜中了……一半。 正在伤春悲秋的时候,他惊讶地看见楼门里匆匆走出一个人,边走边看手机,几乎与路虎擦身而过。 冼骏不知该喜还是该忧,“陈惜!” 陈惜一愣,转身见是冼骏,目光在路虎上转了一圈,似乎明白了什么,歉然的表情便浮上来。 冼骏实在看不得她这副表情,“我来打球的,你别想多了。” 真是的,刚不是还幻想她发现自己“痴痴的守候”吗? 转而又问:“有事啊?” 陈惜犹豫了下,还是坦言相告,“舒焕家失火了。” 冼骏也是一惊,果断把她推上车,雷厉风行往市里赶。 陈惜是刚接到舒焕的电话,说是着火时只有舒有祥一人在家,人救出来时已经昏迷,邻居给帮忙送进的医院。 冼骏把车速提到上限,路虎在拥挤的车流中风驰电掣。陈惜轻声说:“别开这么快,安全第一。” 冼骏从善如流地稍稍降速,客观地给她分析,“舒焕还能从容地打这个电话,说明舒有祥情况不会太严重。” 有他在,陈惜总觉得能令人安心。 到了医院,果如冼骏所料,抢救及时,人基本没有烧伤,只是吸入一些烟气,没有生命危险,算是不幸中的大幸。 舒母一听家里出了火灾,血压一下飙升到180,险些昏厥过去。两个人都躺进医院,舒焕顾得了这个顾不了那个,走路都虚浮,像遭了一场大难刚得逃生。 “惜惜,住院费,你能不能先垫上,在家呢卡都,烧得没剩什么了……”舒焕向来多爽利的人,这会说话都有点前言不搭后语。 陈惜二话不说就去掏钱包,却顿住了——出门匆忙,没带。 旁边递来一张金卡,“没密码。”冼骏说。 舒焕千恩万谢。 陈惜没有假惺惺的客气,付完款,还卡的时候一并附上一张欠条。 冼骏也不跟她客气,当着她的面,随便揉一揉不知扔哪儿了。 兵荒马乱了大半天,下午三四点舒焕才扒拉了几口午饭,稍微喘上几口气,疲累紧张到极致,哭都哭不出,只是喟叹,“我爸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啊……” 陈惜立刻联想到上回立交桥那个事,震惊地问:“舒伯伯想……不会吧?” “邻居说闻见我家从早上就有烟味,还以为做饭烧糊了,我爸哪会做饭啊,连煤气都不会开,要不然我妈不在家他就吃盒饭呢。邻居敲门来着,没应声,还从里头反锁了,你说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意思啊他……”舒焕说着说着声音就有点抖。 冼骏倚在病房门口,双手环胸,审视着她,“反锁了,怎么出来的?现场有别人?” “没有吧……”舒焕思维还混乱着,“我没仔细问,可能是邻居把门砸开了?”她在小区的q.q群里翻了一会,“噢对了,是把窗户砸开了,我都不知道谁救的我爸,还没顾上谢谢人家。” 冼骏近前拿过手机,照片是过火后的现场,火已经扑灭,从破损的窗户和敞开的门里,能看到屋里一片焦黑。 照片看不出端倪,他把手机还了回去。 但陈惜从他不露声色的神情里,分明看出一丝怀疑。 而她心里的阴影也在急速膨胀。舒有祥会在自己家中放火自尽吗?会不会是有人恶意纵火呢? 她接过手机翻看了几张照片,悄悄把其中一张转发给自己。 舒焕这边安置得差不多了,便没让陈惜帮着值夜。她笑着说:“尽我一个人折腾得了,实在扛不动不会跟你客气的。” 舒焕就跟狗尾巴草似的,大风吹过,倒了,风一走,又抖擞精神。 谁还能轻易就让命运打垮啊。 陈惜不多话,只握一握她的手,彼此都懂。 冼骏在一旁瞧着,默默拿出手机把舒焕刚留给他的号码存入通讯录,分类为“好友”。 离开医院时,陈惜本打算乘出租的,冼骏特坦诚地说:“你拒绝我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明确了,我也没有得寸进尺横刀夺爱。都是成年人了,咱们定个协议,我不越界,你也别拒人千里,友好相处行不行?” 他把话说明白到这个份上,陈惜再不答应就是不知好歹了。 一路上她心事重重的,冼骏几次挑起话题她都心不在焉,他也没往深处想。送到公寓楼下,他没跟着上去,依旧开着大灯为她照明,等她消失在门后,他熄了灯,没急着回家,在车里坐了一会。 不远处的篮球场上有人在打球——确切地说,是在谈情说爱。一对情侣,嘻嘻闹闹的,男的手把手教女的投篮,篮没投进去,手倒是没松开过。 让他怀念起路虎被泼血的那个晚上。她就站在他的身后,靠得那么近,关心都写在脸上。 还有手术室外被家属和记者围攻的那个晚上。艰难的境遇里,只有她陪在他的身侧,一同等候命运的裁决。 很遗憾,就这样错过了。 他拿起手机,想跟她道句晚安,手一滑错点开位置共享的APP,发现代表陈惜的蓝色气泡变成灰色了。 单方面关闭共享了吗? 他抬头望向她的窗口,昏黄的灯光依旧亮着。 想了想,还是给她拨了个电话,回应他的是平板的女声,“您拨打的号码不在服务区……” 他立刻下车,三步并两步跑进楼里,感觉电梯的速度缓慢得让人焦灼。 陈惜的房门紧闭,从缝隙中透出一抹灯光。敲门无人应答,他试了试门锁,锁上的。把耳朵贴在门上,唤了几声,听不到丝毫动静,屋里静默得死水一般。 她又一次诡异地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