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也不必如此,叫你来陪本宫解闷儿,你倒闷得比本宫还厉害。” 听她这么一逗,我心里便有了几分底儿。 “只怪珠儿愚笨,倒是被宫中的肃穆气儿吓着了,都不敢看您了,生怕您叫我这个笨丫头给您泡茶呢。” “你这丫头,哈哈……” 见大妃有了几分笑颜,四下里又没人,我便鼓着勇气问: “听人说大汗……” “是听那四福晋说的吧。” 大妃冷冷的拉下了脸,我倒没想到她会说得这么直接,只得尴尬地笑了笑。 “她那人看起来一副端庄贤惠的样子,背地里却也留意这些,哼,也不怪她,谁让她家四贝勒文武双全呢,怕是也是个心高的主儿,这不大汗一有个头疼脑热,便急着叫她家贝勒爷,说得好听些是尽孝分忧,可他们那觊觎汗位的狼子野心也是路人皆知的。” 大妃突然握紧了我的手,一脸热切地望着我。 “我大金的大汗,自是有能者居之,而大汗心之所属老十四本宫也最是明白不过了,只是此刻自本宫之口说出,众人不服也是必然的。” 怎么说这皇太极也是当上了大汗的人,这可不是我胡说的,人家还当上了大清国的皇帝呢!可此时此刻我却也不好对大妃说这些,我总不能跟她说你儿子不是大汗,大汗是我姑父吧? “珠儿?你怎么了?” “啊?”大妃的声音在耳旁猛地增大,我这才回过神儿来,“您刚说什么?” “哎呦,你这孩子,本宫刚说了半天,你合着算是什么都没听见,就是说啊,依本宫之见,你就和老十四这几日抓紧成亲吧,这凡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这三年的国丧之礼你们也需得守了,这也是……” “大汗龙体康健,有万岁之福,怎会有万一,我和十四爷……” 抬头望了一眼大妃,却只见她被我这突如其来的打断给惊到了,满脸的诧异之色让我也是有口难言。 “珠儿……珠儿只是不忍大妃再操劳,毕竟您看起来已经是有些疲态……” “这你倒放心,为了你们忙些也是高兴的,这不把四福晋叫来,那些担子就且由她挑着,你倒是看看这些。” 说着拉着我进入了内室,之间妆镜前琳琅满目的珠玉钗环,喜庆的红粉之色的衣服整齐地叠了三垛。 “大妃娘娘,这是……” “日子已经订好了,就是原先与大汗商定的,不过提前了二十天罢了。” “提前?” 大妃的话如雷轰顶般的响彻耳旁,看着眼前的这些东西,虽是明白可见,整个人却还是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是呀,”大妃转身拍了拍我的肩膀,“要说提前更好,正好为大汗冲喜,不过虽是提前,礼数虽减聘礼加倍,且不说你出身望族,就只谈咱们娘俩儿的这投缘劲儿,也必不能薄待了你。” “可是……” 大妃叹了口气,低声说道: “实不相瞒,前些日子大汗便身子不好,前往清河汤泉疗养,不想非但不见好转,更是愈加恶化,前日本宫去接驾回宫,在浑河的船上曾一度昏死过去,至今未醒,这些我都秘不外宣。” “臣女愚笨,不知为何不宣?” “大汗密诏本宫接驾共商大事,不想却……这汗位大统之事,未尘埃落定之前,一切皆是未知之数。” 大妃对我推心置腹地说了这些话,我却高兴不起来,却也无法多言,言进言退只怕都是一个错字。 “你再来看看这些……” 大妃兴致勃勃地拉着我来到乌木嵌金龙凤柜前,拉开衣柜,鲜艳夺目的大红和流光溢彩的金争相映入了我的眼帘,华丽张扬的凤冠霞帔,此时此刻在我看来竟是那样的讽刺,大妃看着那凤冠霞帔似陶醉了一般轻轻抚摸着。 “这颜色真美啊,是多少女子梦寐以求的炫目。”说着恋恋不舍地抬起头,转身望向我,眼中满是温暖和宠溺,“你到底是个有福气的,最好的早已为你预备下了。” “大妃已经是贵无可贵的全福之人了,怎又会把这寻常的凤冠霞帔放在眼里。” “寻常亦是无双,你不是本宫又怎会懂得?当年本宫十二岁便嫁给大汗,不过是位侧福晋罢了,连个明媒正娶都没有,何来尊贵?后来几位大妃相继仙逝,大汗抬爱,我这大妃不过也就是册封加宝,唉,有些东西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大妃眼中闪过一丝落寞,随后又看着我笑了笑,“所以啊,本宫这为你准备妥当,既是想让你不留遗憾,亦是为了圆本宫年轻时的一个梦……” 大妃后面的话我便没有太听清,伸手轻触着这上好的大红千云锦金凤凰礼服,只觉得一切似梦,却又迫得我不得不信眼前景。仿若与皇太极那些还在眼前的情景,早已成为了前人往事,此时此刻,或者说三日后,我将成为多尔衮的嫡福晋,从此与皇太极将一刀两断,无甚牵挂。 可我又不是第一次被迫面对分离,来到这里本就已经是经历了生离死别,早就告诉过自己不过过眼烟云罢了。 但,为何仍是默默泪两行? 夜深了,这汗王宫却仍是灯火通明,太医连夜商讨诊治,宫婢们进进出出,想必大汗着实病重,叹了口气儿,吹灭了屋子里的灯盏,确实仍无睡意,已经一日未见雅若,身边连个能说话的人儿都没有。抬头望向窗外,月光不知人愁苦,仍是皎洁映进屋。 缓缓坐到了妆镜前,桌上的东西多到我连个放手的地方都没有,但心里却仍是落寞,此刻,竟连脑子都放空了,不知该想何人何物。 “咚。” “咚。” “咚。”一连听见了三次这种不知道是什么小东西撞击窗栏的声音,我才反应过来这不是偶然,便起身挪步拉起栓子,向外探头看了看,却不见什么人影,却见窗外月明风清,不觉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 “我寄愁心与明月,不知明月送何人。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你果真是在这里的。” 熟悉的声音自下面传来。 “啊!你是……” “风大当心着凉。” 一只有力的手将窗户强行关上,猛然关上的窗户差点儿砸到我的鼻尖儿。 “多尔衮!” 我大叫一声,突然又想起了这里是汗王宫,不觉压低了声音。 “你大晚上不睡觉来这儿爬墙根做什么。” “从你嘴里就没我一句好话儿!” 窗户上猛然立起一个高大的人影儿,隔着窗户纸只能看见是一个黑乎乎的轮廓,五官什么更别提能看见了,要不是他那熟悉讨厌的声音,我就该叫人了。 “我来看父汗,又听母妃说你我三日后成亲,也见过了四嫂,就在想你会不会在这里。” “结果你就随便找了一个屋子猛扔石子儿?我猜是十六爷说的吧?” “你倒也不傻,哎!你这是怎么回事儿啊,管老十六那个毛小子都能叫个爷,咱们这都快成亲了,你怎么还一口一个多尔衮的叫我啊?” “你要是不愿意啊,就去回了大妃,让她叫我滚蛋。” 看着窗外那个黑影张牙舞爪的样子,我心里实在是发毛,大半夜与一个“黑影”隔窗相对。 “我说还是把窗户拉起来吧,我看你这副鬼样子就瘆得慌。”却发现这窗子怎么都推不起来,“这窗子怎么坏了啊,你倒是搭把手儿啊。” “什么坏了,是我在外面压着呢,老十六的嬷嬷说……新人婚前见面不吉……” 听他吞吞吐吐的这番话,我先是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不觉笑了出声儿。 “你……你笑什么!” 他有些恼,急得连话都说得有些结巴,我不禁觉得更有意思了。 “威武霸气的十四爷也信女人家的这些?” “你管得着吗?” 我笑着笑着不觉笑出了泪,泪流一行便停不下来了。他说的也对,从始至终我便是个身不由己的,我又能管得着什么呢? “珠儿,你怎么了?” 许是久不听见我的声音,多尔衮便轻声问了一句。 “我在哭。” 窗外许久沉默不语,只我刚才没忍住,一声哽咽打破了这宁静。 “我知道你不想嫁给我。” “那你还不赶紧给你额娘说去。” 我拧了拧有些发酸的鼻子,虽知道自己只是说了些任性的气话,却也知道这些话对他说无妨。 “还记得在草原第一次见你,你也是哭着的……” “忘了,我这人就这样,哭过就忘了。” “哈哈,你这记性也是厉害。”多尔衮停顿了一下,“往后我不会惹你哭的。” 许是今夜的月光轻柔如水,多尔衮这话听起来了也是分外的温柔。 “我当真了啊。” “你不是说你哭过就忘了?” “这种话我总是记得牢牢的,你别想赖。” “你的每一句话我也记得牢牢的,你也别想赖。” “多尔衮……我嫁给你,你会不会很亏?” “亏什么?” “我们俩一见面就吵架,我爱欺负你,我还给你弄了那么多丑八怪……” “啊也是,那都是我让着你,再说那些丑八怪不都给老十五了吗?老十五说了,她们刷碗扫地倒是一个赛一个的利索。” 说到这里我们俩都不禁笑了出声儿。 “你只能嫁给我了,八哥刚娶了玉儿,怎么可能再娶你?他一向又是给人一副家国大事为先的样子,现在怎么可能为了你被人扣上儿女情长的帽子?你们俩,终究是有缘无分……” “别说了,我跟他什么都没有!” 有些心烦意乱地打断了他,嘴上虽说得坚决,心里却是前所未有的难过。 “罢了,你早些休息吧。”多尔衮听出我语气中的不悦,“你把窗户拴好,明天不许跟其他人说我来过。” 窗外的黑影等了一会儿,便转身离去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