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了重华宫,主管太监先迎了上来,不及寒暄,忙引着季澜向里行,也难为他了,跟了这么一个主子,大冷天的,竟急出一头汗来。 “季内司,您可来了……” 见了季澜总管太监终于松了一口气,总算来了一个能拿主意的……他知道圣人有意给崔侍君升位分,这当口不该由着崔侍君作夭,可实在劝不住也不敢拦啊。今儿这事也合该那孩子倒霉,谁叫前个圣人来的时候,竟当着崔侍君的面,连夸他颜色好,瞧那架势,要不是他年纪实在太小,当时便要收用了。 “你们主子呢?” “主子睡下了,没敢和他说来人了……” 说完这话总管太监小心的看了季澜两眼,按说这位来了,他们主子大睡着总归不合适,唉,还是那话,不敢劝啊……倒是季澜听见这话心下一松,她见那崔侍君实在头痛,今个不用打照面甚好甚好。 “这事你做的好,合该如此” “唉,谢内司夸奖了……” 待到了出事的侧殿,饶是季澜在这深宫见惯了血腥,仍是被惊到了。满殿猩红的烛火里,只见一个身量颇小的孩子被绑在一架硕大的玉马上,粗绳蹭得他手腿腕间红肿破裂,巨兽摇晃间可见凶器出入他□□,前身缺口处插着根飞龙舞凤的簪子,不时戳到马背上,疼得他身形佝偻起来,颤成一团。满身都是伤口,也不知自哪起始的血流顺着痉挛抽搐的双腿蜿蜒而下,在地上积了一滩,背上胸前新伤旧疤层层叠叠,两点殷红上亦扎着三五根绣花针。 小竹子上下一扫,倒抽了一口气,“主子,这还能活吗” 季澜也说不准,摇了摇头,“看命吧……”,又吩咐小竹子,“你去找相熟的御医借个医僮来,让他在我住处候着。” “成,那我这便去了” “去吧” 未待季澜上前查看那孩子情况,总管太监先在一旁禀报,道知情的宫侍都已看管起来,就剩这一个不知如何处理,崔侍君从早上便开始管教这孩子,睡前还特意叮嘱不能放下来,他们不敢违背,只是后来发觉这孩子像要不好,怕闹大了,忙报了上去。季澜知道他们的意思,这孩子死了不是什么大事,崔侍君却不能多一个虐杀的把柄,要趁着人还没死,在皇上那过了明路。季澜问了两句话,查明了确实如此,只吩咐人录下知情宫侍姓名,提点敲打他们安分些便罢了。她心里暗叹,这宫里主管又不是废物,怎会处理不来这情况,难搞的至始至终都是崔侍君罢了,劝不住,管不得。 那孩子早就晕过去了,季澜从他伤口少处揽住他小小软软的身体解绳索,见他面如新瓷,鸦鬓樱唇,细眉琼鼻,真真好颜色。上挑的眼角不时有两滴清泪滑落,口含玉珠,银丝从破裂的嘴角流至幼嫩细小的锁骨,在猩红烛火间摇曳出一片惑人的光彩,沙哑细碎的痛呼压抑稚嫩。怪不得崔侍君折磨了他一天也未消火,有一种人,便是愈破碎,愈美得惊心动魄。且这孩子正是雌雄莫辨的年龄,又因去了势的缘故,更添一分清丽,正是圣人最喜欢的那种。 季澜定了定神,取出他口中玉珠,见其余伤口不易处理,更不便在此久留,便脱下披风将他身子掩住,要将他抱回自己歇脚处。处理间,虽季澜已尽量放轻了动作,那孩子仍是被痛醒又昏转过去几次。最后,小身子终于趴伏到她怀里,不间断的轻颤着,如蝶翼一般,脆弱且绚丽。 到底是动作慢了些,这时候好梦被打扰的崔侍君从寝殿中冲了过来。眉目凌厉,乌发垂腰,亦是勾魂摄魄的好颜色,他手里攥着根满是倒刺的鞭子,劈头盖脸的抽过来。 “你怎么又来找我麻烦!” 季澜不避不让,接住鞭梢,将鞭子夺了过来扔到一旁,满殿的宫人见此都哆哆嗦嗦的跪下,哪个也不敢劝不敢拦。到底主奴有别,崔侍君品级虽低,也是个主子,她虽品级高,本质上还是奴才。季澜不愿给人留下话柄,先退了一步,放下那孩子,端谨的行了个礼,回了句奉皇命而来,却也懒得再周旋,抱起孩子扬长而去。所幸崔侍君并非全无理智,这话还能吓一吓他,他未再阻拦,任由季澜将那孩子抱走。 出了重华宫,季澜的怒火方缓,发觉怀中的孩子不知何时压抑起了颤抖,低下头见他醒了,强撑着不肯晕过去,一双眼两分澄静,两分涣散,正望着季澜,季澜将手覆在他眼上,温热的血带着两分暖,破开寒冷的雪夜透了进来。 “先睡吧……”,那人如是说。 蝶翼在季澜掌心颤了两颤后停了下来,孩子的气息逐渐沉了下去。季澜抬头望天,发觉雪于悄然无息时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