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年前,有人和我说过。”老妪意味深长的看着他,“他说他有个师弟,叫高靖舒,还说那家伙很懒,不会亲自来检查天枢阁的任务完成了没有。”
“一百年前……”高靖舒呢喃着这三个字,无数过往从眼底白驹过隙般闪烁,“是玄钦师兄?”
“嗯。”老妪点头,干枯的手剧烈地一颤,沉默很久才道,“不过你竟然还活着,都一百年了啊,莫非这盏烛台也是因为你的到来才会忽然闪烁?”
几只青蛙齐刷刷地歪头看着主人,接二连三地跳到她的肩膀上,似乎是在以这种方式无声安抚着她的情绪。
高靖舒百感交集,语气也忽然间哽咽,“老人家,那盏烛台最后是被我师兄玄钦带走的,之后他被处死,烛台下落不明……它怎么会在您的手中?”
她很平淡地伸手将烛台爱惜地抱入怀中:“一百多年前,鬼封村曾经路过一个算命先生,他自称是从北地而来,还说是玄王的远房亲戚。”
“鬼封村只是一个小地方,往来的都是附近城里的百姓和商队,那还是第一次遇见传说中带着天算之能的玄族子嗣,于是村长很热情的招待了他,还让他帮着给村子算算,毕竟那几年魔物就开始冒头泛滥了,村长担心我们的安危,一直在犹豫要不要一起搬到城里去住。”
“结果那家伙装模作样地算了半天,忽然冒出来一句暗星降世,魔立于天。”
“虽然听不懂什么意思,但他很慌张,还说自己不小心触犯了禁忌,连夜就逃跑了。”
“哼……”老妪一声冷哼,枯槁的容颜上闪过一丝憎恶,“谁料就是因为他那一句算命,鬼封村就遭遇了灭顶之灾,玄钦带着帝都的天诛令,说是上头下令要把我们处理干净,但是他并没有直接对我们下杀手,当他知道那句话是出自玄族之口的时候,或许因为他自己也是玄族之人,莫名其妙动了恻隐之心,想放过我们。”
“放过你们?”高靖舒不置可否地摇头,“老人家,这种事情可不是他能决定的,天诛令是羲和城颁发的,我们没有权利违抗命令。”
“嗯,我当然知道。”老妪笑眯眯地点了一下头,“那一年我才十七岁,背后揣着一把菜刀,心想着他要是敢动手,那我就冲上去和他同归于尽一了白了。”
“他好像看到了我的动作,一边笑一边把我喊到面前,让我带着村里人往这边的沼泽地来。”
“他好厉害啊,不知道用了什么法术,几天就在地下帮我们建造了这个临时的藏身之处,然后自己出去假装清理了鬼封村,最后回去和帝都汇报了。”
老妪的眼睛其实已经睁不开了,但仿佛有一束锋芒的目光落在他的肩头,哈哈大笑:“还是要谢谢你,但凡你稍微留点心,也许我们都难逃一劫。”
他没有回答,这件事他不知情,就如玄钦师兄所言的那样,他本来就是被强塞进天枢阁的,自然不会去管。
笑完之后,她的声音终于哀伤起来:“他说让我们先藏一会,就算阁主不来,帝都也会另外安排人过来检查,一定要等他的消息才可以出去,鬼封村三十二户、一百七十六口人就在这里躲了一年。”
“他会定期送吃的用的过来,还在村子里用法术给我们做了一盏灯照明,一年后他说已经处理好了,让我们搬到别处去谋生,万万不可再提起鬼封村。”
“师兄……”高靖舒的眼底倒映出百年前那个总是一身墨衣,却有着温和气息的身影,心中不知作何感受。
“我很喜欢他。”忽然,老妪毫不掩饰地说了这么一句话。
她的脸上浮现出一丝少女般的娇羞,低着头:“我真的好喜欢他,他临走的时候,我厚着脸皮问他——如果将来再遇到危险怎么办?他想了想,就送了一个铃铛给我,说只要摇一摇铃铛,无论千山万水,他一定会来救我。”
老妪从怀中摸出一对铃铛,虽然已经很陈旧了,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精心保养着的。
高靖舒看着她手里的铃铛,那上面依然残留着玄族的法术:“是这个?”
“嗯。”老妪将其中一个举到眼前摇晃起来,另一个果然也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她笑了,好似隔着一百年的时光还能感觉到那种小小的幸福。
“我又问他,如果是你遇到了危险,可不可以摇晃这个铃铛找我呢?他哈哈大笑,然后就在两个铃铛上同时留下了法术,我跟他打赌约定,如果谁先摇晃这个铃铛求救,谁就算输了,必须要满足对方一个条件。”
两个铃铛在她手里绽放着光芒,然后同时止住了声响。
老妪的笑也是在这一瞬间消失的,低头望向了那个烛台。
“他输了,当年我已经和家里人一起搬到津城去住了,有一天深夜忽然听见这个铃铛发出了非常急促的声响,我连夜跑出家门快马加鞭朝着声音指示的方向飞奔过去,沿途才知道天枢阁出事了。”
她看向高靖舒,看得他心里一阵阵剧痛:“阁主莫名其妙闯入帝都刺杀皇帝,被定为反贼全境通缉,阁内其他人也一并遭到了血洗。”
他避开了那束锋芒的目光,惭愧的难以自制。
老妪继续说道:“我急得不得了,满脑子都在想着快一点、再快一点!他一定孤立无援非常的危险,我一定要赶上去救他,而当我终于找到那个铃铛的时候,发现周围只有这一盏熄灭的烛台,他给我留了一封信,是用自己的血撕了一块衣服写的,让我务必带走这盏烛台,千万不能让它落入帝都追兵之手。”
老妪的眼里蓦然落泪,当年的绝望再一次身临其境:“我找不到他,他应该是为了引开追兵往别的地方去了。”
“周围的追兵越来越多了,每一个城镇的关口都有四王的人在盘查,我只是个武功和法术都学得很差劲,又没有身世背景的普通人,他却那么相信我,我一定要完成他的嘱托。”
“于是我带着烛台返回了这里,回到这个他为我们创造出来的地下村庄,我以为等他平安脱险,他就会回来找我。”
她提着那个铃铛仿佛摇晃,喃喃自语:“摇啊摇,摇啊摇……我整整摇了一百年,他没有再回来。”
“师兄他……”高靖舒喉间一酸,情绪一起止不住剧烈地咳嗽起来。
老妪温柔地笑着,还让青蛙给他递了一杯水:“他被处死了,我知道,我知道的。”
她连续说了两遍“我知道”,然后仰起头望向前方那盏依然明亮的灯:“我一直在找他,哪怕是下一个轮回,我也想再次和他相遇,可是……”
高靖舒后背一紧,仿佛从这短暂的停顿中听出些许异常。
老妪的手指用力握紧,“噗通”一下直接跪在了两人面前:“救救他!你们是这一百年来唯一能让这盏烛台再次亮起的人,求求你们救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