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气湍流如瀑布般波澜壮阔，湿润的云气扑面而来，御风顺着湍流急下，穿过巍峨的天城大门，穿过层层云海，他们在风声呼啸中不断往下坠——直至人间。　　　　“哇啊啊啊——舜华你不要松手，你想摔死我吗？！”师净寰感觉到腰间的束缚突然消失，转头看见舜华头朝下放飞自我任由自己往下坠，这家伙好整以暇慢悠悠地说：“怕什么，摔到地面之前我会接住你的。”　　　　“不要哇，我这么娇小的一只，被风吹走了你就找不着了！我可不想再死一次！喂，舜华你别睡啊！”　　　　舜华无动于衷，抱着双臂，双目微阖，甚至在空中翘起了二郎腿。　　　　——居然、在这个时候睡觉？！　　　　……　　　　……怎么还没到啊？　　　　风中凌乱的师净寰生怕离那家伙太远，于是张开双臂拼命地“游”过去，结果不管怎么努力，仍是隔得老远。　　　　看着舜华越来越远的身影，师净寰有点崩溃，被风吹得面瘫的脸已经不知是哭是笑，又过了一段时间，她看到下方云海间出现模糊的绿影……　　　　“舜华！快起来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就要摔成肉饼了，呜呜呜……！”　　　　混乱中师净寰感到周身轻盈，只见一道金芒缠绕周身，温暖而舒适，旋即黑衣少年闪至她身边，双臂托着她的身子。　　　　舜华咧嘴一笑，说道：“骗你的，我才没睡。”　　　　师净寰都被吓出了眼泪，恨恨地看向这死小孩，颤着声道：“很好玩吗？”　　　　“很好玩啊。”琥珀眸染上邪气，少年得意地笑，“我就是要让你哭。”　　　　舜华，你这个变态死小孩……　　　　二人落地之处，一片青山绿水，恰恰在天城的影子之下。　　　　“为什么在这里降落？”　　　　“还想御空？被风吹得久了，你不觉得面瘫吗？”　　　　“呃，好像有点。”　　　　难得来人世间一趟，舜华也不急着赶路，于是两人肩并肩走在山路之上，沿途欣赏美景，倒也心情愉悦。　　　　咕咕。　　　　师净寰的肚子突然叫了起来。　　　　临走时为了避免不方便，她只带了盘缠，可惜方圆几百里皆无人烟，便只好在林中寻找猎物。　　　　舜华回头问道：“想吃什么？”　　　　师净寰一挑眉，说道：“荒山野岭的，还能挑食不成？”　　　　忽见前方草丛窜出一只兔子，师净寰立即停住了脚步，只见舜华伸手一指，指间雷滋滋劈下，兔子被电倒在地，挣扎了两下不再动弹。　　　　“这真方便……”师净寰跑过去捡起兔子，一股皮毛的焦味传来，于是捂着鼻子道：“舜华，我看我们还是去河边电几条鱼果腹得咧……”　　　　一刻钟后，两人站在河边望着水面上飘浮的一大群死鱼，气氛陷入了死寂。　　　　“你能不能控制一下电力啊……真真糟蹋粮食。”师净寰满头黑线地吐槽。　　　　舜华提议道：“不如全都捞起来，拿去喂山中的野兽，这样子就不浪费了吧？”　　　　师净寰：“你说得很有道理的样子……”　　　　“你那个红绫借我一下。”　　　　“干什么？不、我可不要让它染上鱼腥味！”　　　　折腾了一段时间后，舜华皱着眉看篝火边一地的死鱼，竟是生出一种莫名的执念。　　　　师净寰额角一跳，拉着他的手臂，说道：“走吧走吧，别浪费时间了，这些鱼留在这里会有走兽来吃的。”　　　　“真的吗？有点想看看它们怎么进食……”舜华一步一回头，恋恋不舍地回望，硬是被师净寰拉走了。　　　　天色渐晚，郁郁葱葱的树林被笼上了一层阴霾，特别是在没有风的深山里，四周静寂得宛如堕入深渊，偶尔听见草丛中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师净寰就只有躲在舜华身后瑟瑟发抖的份。　　　　权雷泛着淡淡的金芒，勉强照亮前路，舜华步伐平稳踩着杂草前行，目光四处搜寻，有意无意地说道：“在这种深山老林夜深人静的时候，总觉得会发生些什么……”　　　　“发生什么？我可不希望发生些什么。”师净寰抓着他的衣袖，原本就苍白的脸蛋似乎更加苍白了，“舜华你能不能现在就御空离开……这地方怪渗人的，你到底在兴奋个什么？”　　　　舜华神秘兮兮地回头，说道：“我们来玩一场探险吧。”　　　　这死小孩……敢情出城就是为了玩心跳？！　　　　“我不！”　　　　“那你呆在这里，我去去就回。”　　　　“谁信啊！你肯定一去不回！”　　　　“那你坐飞绫上面，我拽着你走。”　　　　“你……到底对我的红绫有什么怨念啊？”　　　　舜华皱了皱眉，有些无奈地说道：“女人真是麻烦……”　　　　师净寰嘴角一抽搐，说道：“是你莫名其妙好不好！哇啊！”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师净寰反应过来已经在舜华肩上，险些将白天吃的鱼吐了出来，拍了下他的背，说道：“你干什么，把我放下来！”　　　　舜华说道：“你不愿意走，那我就扛你走，行了吧？”　　　　“……”　　　　一分钟，两分钟……十分钟过后。　　　　“你不累吗？”山路崎岖，为了防止脑充血，师净寰用手托着脸，保持着这个姿势实在难受得很。　　　　“本太子可是武修，哪里跟你这些娇弱的小姑娘一样？”舜华仍在四处张望，“不用担心，扛个一天都没问题。”　　　　扛个一天……他不累，她可是要累死。　　　　师净寰恼怒地踹了几下，被对方按住了蹄子，这时她不经意地往前望去，似乎看见了什么。　　　　“舜、舜华……你后面……好像有什么东西……”　　　　光线十分黯淡，师净寰睁大眼睛，模模糊糊看见一个人影的轮廓与黑暗交叠，就在他们后方二十尺外。那道人影与周围的黑暗颜色几乎相似，却又有一丢丢不同，正因如此师净寰才看出了端倪。　　　　她擦了擦眼睛，发现人影动了。　　　　顿时，全身寒毛直竖。　　　　扑通扑通。　　　　“舜华华华……你回头啊！那到底是什么好可怕啊啊啊啊！！”　　　　“怕就别看，肯定是你心理作用，胆小鬼。”　　　　为了确认真假，师净寰再次睁眼望去，那道人影越来越近了。　　　　扑通扑通扑通。　　　　“我擦……他在移动，他在接近！！吓死个人，快离开这里，快快快！哇啊啊啊！”　　　　师净寰面临崩溃之际，也许舜华感到不耐烦了，也许觉察到了什么，瞬间将肩上的人放下，搂进了怀里，按着她的脑袋。　　　　“不是让你别看吗？”舜华蹙起眉头。　　　　“……”师净寰嗅着舜华身上熟悉的气息，仿佛吃了颗定心丸，狂跳不已的心脏渐渐安定下来，不由得搂紧了他。　　　　这时，林中杀意蔓延。　　　　不只是舜华的杀意。　　　　“出来，你已经跟了她一路了。”　　　　师净寰一怔：舜华……一早就发觉了？　　　　黑影受到舜华的气场压制，欲逃之际被权雷发出的雷电击伤，旋即气息消失在黑暗深处。　　　　舜华看了眼怀里的人，蹙眉道：“你……抱得太紧，我追之不及了。”　　　　“呃，不好意思。”师净寰连忙松开了手，脸红得眼睛不知道往哪儿看。　　　　舜华问：“你到底招惹了谁？”　　　　师净寰眼神一黯，犹豫道：“可能是以前欺负过我的人吧……”　　　　“玄武会的人？”舜华目光一凛，若有所思，“那天杀你的人我总觉得没那么简单，你到底是被谁盯上了，居然穿着隐息衣追杀你到这里……”　　　　师净寰冷汗涔涔，心想：舜华的感觉太敏锐了……不过那个人真的是若绫吗？神衣的秘密，难道已经被她发现了？　　　　之后前往桃城的路上，舜华带着她一路御风而行，直至看见桃城郊外熟悉的景致，为免惊扰凡人，两人便寻了一处无人迹的地方落下。　　　　师净寰和舜华并肩走在前往留剑居的路上，过了这么多年，有些人有些事都变了，唯有回家的路让她感到熟悉。　　　　“剑师前辈可有与你联系？”舜华双臂交叠在脑袋后，边走边踢路上的石子，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上一次收到信的时候已经好几个月了，天城与人世消息极少流通，特别是我这种下天界的人……哪里有写信的机会呀？”师净寰摊摊手，“不过义父说过会在留剑居等我，我想他应该在那里。”　　　　“嗯。”　　　　那之后一路无话。　　　　遥遥望见桃城历经风雨的城墙，比印象中残破了许多，即便隔得老远，也能感受到城内的热闹气氛。　　　　只要城在，便会有人在。　　　　道路两旁的绿草抽出新芽，又到了草长莺飞的时节，空气中弥漫泥土的芳香，路上有几分湿润，似是一场小雨刚过。　　　　这段路好像很长，又好像很短，师净寰反应过来时，留剑居建筑已经映入眼帘。　　　　走着走着，身旁的人渐渐落下，身后的脚步声戛然而止。　　　　“好了，我就送你到这里吧。”舜华说道。　　　　师净寰转身，小声说道：“谢谢你……你一定还有很重要的事要做，这一路上，麻烦你了。”　　　　舜华定定看着她，琥珀色的眸子看不出任何情绪，他问：“师净寰，当日为什么要救我呢？”　　　　师净寰一怔，低头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那里，心里很害怕你会死在剑圣手中，反应过来时已经……”　　　　舜华目光黯淡，说道：“也许你没出现的话，我早就死了。”　　　　一滴汗从脸颊滑落，师净寰强笑道：“不会的，我想剑圣表面上冰冷，应该会手下留情的，不至于真的杀你……”　　　　“你不了解那个人。”舜华摇摇头。　　　　“我走了。”　　　　三个字沉沉落入她的心潭，那一瞬间，师净寰抬眸望去，看见舜华的背影，心底空荡荡一片，眼里满是失落。　　　　脑海中闪过很多人的面容，愿好，孙轩，饶芸，许元，容潇潇，漆雕不朽……　　　　这条路走着走着，身边总要有人离开，无论是亲人，还是朋友。　　　　“舜华，保重啊。”　　　　一声轻轻的祝福，随着风送至少年耳边，她噙着泪微笑，默默伫立。　　　　舜华走了十步，回头，看见那人还在，又走了十步，回头，那人动也没动，于是叹了口气，一口气走出一百多步，再回头时发现师净寰已经离开了。　　　　这次他没有再回头，大步往前走，明明知道御气离开更快，心里却没有御气的欲望。　　　　如此不舍，如此难决，你有没有无法放下一个人的时候？　　　　他望向万里长空，白昼的光洒落在自己身上，一时间无法将思绪放空，满脑子皆是那丫头的音容笑貌。　　　　……　　　　……　　　　留剑居内寂静得很，主人还未回来。　　　　他的手滑过窗格，滑过雕花门，院子里的一切都感觉颇为熟悉，隐隐约约记起小时候钻进靠墙的那扇窗，跳上那个丫头的床，大吵大闹地将她吓醒。　　　　那个房间的门开着，他感觉到她的气息，无声无息地走了进去。　　　　床上暖黄色的棉被下，露出两只小脚，红黑色的长筒靴还未褪下，她缩在棉被里头，安静得令人生疑。　　　　忽然有风钻入，身上的棉被被人一把掀开，她睁大眼睛，看见一张熟悉的面孔。　　　　“……你想憋死在里面吗？”　　　　他一怔，看见她哭花了的脸。　　　　她怔住，没想到他会突然折回。　　　　舜华看着她说：“我来是……忘了告诉你，我会回来看你的。”　　　　少女眼中的茫然渐渐消失，恢复了往日的活力与光彩，按捺不住激动的心情，一下子扑进了少年的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