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湖地处浑夕山最深处,四周薄雾缭绕,寒气森森,是个修生养性的好地方。 离朱的肉体被封在冰棺中,藏在湖水深处,虽说生死湖湖水清澈,却是一眼看不见底,孟槐在岸边瞧了许久也没能找到冰棺的踪影,他刚想更进一步的观察,却被眼前突然出现的长剑吓得后退半步。 “副殿主这是想干什么?”男子身躯凛凛,相貌堂堂,是生死湖的守护者后澈。 孟槐收回狼狈的神情,一本正经开口道:“自然是来找你的。” 后澈收回长剑,垂首沉默不语。 “前些日子非羽出事了。” 听闻“非羽”二字,后澈蓦地抬头,眼底流露不安,静静的等待孟槐的下文。 “她被天宫的人追杀,昨日才养好伤回来,她向来不喜欢惹事,觉着自己能不跟天宫的人计较就不跟他们计较,可我知道她心里其实是不甘心的,所以我想为她出口气。”孟槐收回视线定格在后澈身上,“既然不能与天族开战,那么只能在接下来的风云宴让他们吃吃亏。我们魔族虽然每届风云宴都会参加,可从未与诛神会武,也没有拿到过伏羲令,所以这一次我想派一个修为强大到足以对峙诛神的人,去灭灭他们天神的威风,并且夺得伏羲令……我想了想,只有你最有可能将此事办成。” 后澈皱着眉头冷淡开口:“没有殿主的吩咐我是不会去的。” “她可是被秦鸿用太虚剑刺成重伤,你既是看着她长大的,还陪她修炼了几百年,当真不关心她吗?”孟槐开始用感情来套路后澈了,他自然清楚后澈对非羽有多忠心。 “怎么做?”他想起小姑娘跟随他修炼的时候,那时候他便一直保护在她身边,不曾想有一日非羽做了殿主,他也终于可以坦坦荡荡的说要守护她,以下属的名义。 “参加风云宴要先得到非羽的同意,你就说你自己想见识一下风云宴,不要说是为了替她报仇,否则她一定不会同意你去的,生死湖我会派逢源替你守着,你只需安心与他们对战。” “好。”后澈点头应道。 后澈来找丫头的时候已是残阳如血,丫头正勤于修行,他抱着双臂,默不作声的看着丫头在瀑布中打坐,眼底流露出不易觉察的温柔。 倾泻而下的水湿透衣衫丫头尚不自知,她忽而睁开双眼,抬手击起十丈水花。 后澈后退一步,避开落在脚边的水珠。 “今日怎么有时间来找我?”丫头提脚踩着水珠飞身来到后澈身前,穿越过厚厚的水墙。 后澈微微垂首没有看入丫头眼底:“属下是来请示的。” “说。”丫头施法烘干身上衣物后,慢悠悠地理着长发。 “属下想见识见识风云宴。” 丫头虽有疑惑却也只是漫不经心地问出口:“你以前不是对这些都不感兴趣的吗?” “属下以前不说是觉着自己修为不足尚不能参加,可在生死湖边修炼那么多年,这一次属下想找天宫的神仙练练手。”他眼神飘忽,一句谎话也要措辞好久才能顺利地说出口。 “好吧,生死湖边日子着实无趣,你参加风云宴也能散散心。”她将额前碎发撩到耳后,爽快的应了下来,“到时候在擂台上自己小心些。” 记忆里后澈是她修行上的良师益友,所以对待后澈,丫头始终是礼貌几分的,可她到底是看不懂这个人的内心,不晓得那些年里他默默的跟在身边,既不表现得关心她又不对她疏远究竟是为了什么,不过后来觉着这些弄不弄清都无所谓了,毕竟他成了她的手下,便要理所当然的效忠她。 “属下记住了。” 后澈记得那日微风,瀑布声萦绕在耳边,殿主的声音相比下倒不是很清晰了,可他偏偏很珍惜的记在了心上,转身离开时一直紧绷的神色也松懈了许多,哪怕殿主在一边忙着用法术修割砍下的木头做成木剑,没有理会他的告辞。 后澈刚走远,延廷便带着已经完成的任务赶来见丫头:“殿主,事情处理好了。” 丫头专注的将木剑放到与视线齐平,观察不足之处:“人被安置在哪儿了?” “崇吾山一处隐蔽的地方,孟槐他们应该是找不到的。” 听到崇吾山,丫头抬眸愣了一愣:“今晚我去看看他,你事情办完了就回去休息吧。” “是。” 丫头意识再次恢复清明时,延廷已经不见了身影,她觉得自己是愈发的无可救药了,与阿恒有关的一点词汇都能让她联想半天,从初识再到离开。 非羽啊非羽,你能不能不要活得这么矫情。 她轻声嗤笑一声,举剑简单耍了几套行云流水的动作,剑法利落,白衣飘逸,纵使是凡间小儿过家家玩的木剑也能杀人除奸。 木剑虽钝,却可束心,三分凌厉,七分留情。 丫头去崇吾山办事时顺路拜访了崇吾山谷,彼时已是钟鸣漏尽,俯仰之间便有良辰好景流逝,夜幕如同被墨水染黑的宣纸,深沉得化不开,几日不来,山间腊梅已争相开放,远远的便能闻到沁人心脾的香味,丫头踩着小径上的枯草,一步一步,踏碎山谷沉寂。 阿恒的小屋几日没有打扫已经镀上了凄清的气息,门前花草枯尽,推开门迎面吹过一丝凉意,丫头只看见月光照亮了方寸之地,她长袖一挥,案上新烛被点燃,屋内顿时明亮起来。 她随处找了个地方坐下,一手搭在案上,打量着熟悉的地方。 阿恒离开的时候一定将这里很仔细的收拾了一遭,然后才会安心的留下他守了一万年的地方,除了最珍惜的东西,他什么都没带走。 “我曾经有过一个想法,是不是只要以后每一日我都住在这个地方,总可以等到你偷偷回来看一眼的时候……可是我才知道,哪有那么多日子让我等到你……” 她苦笑一声,枕着手臂渐渐闭上双眼,就仿佛阿恒在一边挑灯缝衣,时不时嫌弃她的笨手笨脚。 你知不知道我厨艺长进了不少,倘若哪一日还有机会,我一定让你评价评价。 …… “阿恒,你让我重做的我都做好了。” “我尝尝……这个颜色这么好看……我都不忍心再吃下去了……” “我都说了我不会做,还是不学了吧。” “不行,女孩子家怎么能不会做饭菜呢,你就算不为日后的夫君着想,也要在一个人的时候善待自己的饮食。” …… 逍遥阁 楚言是天宫掌管三界风月之事的上神,性子洒脱,不拘一格,又因为年岁大,资历深厚,被天宫中人尊称为月老,可他偏偏不喜欢这么被叫。 “你当初不是说那个小姑娘是我的有缘人,能陪我走完余生吗?”阿恒翻看着案上厚厚的姻缘簿,漫不经心地问道。 楚言忙着整理一堆书本,难得抽空回答阿恒的话:“对啊,怎么,出什么事了吗?” “现在看看,分明是孽缘。”仔细翻了一遍,姻缘簿上似乎看不见他与丫头的名字,他不甘心的将书页重重合上。 “孽缘也是缘,谁告诉你她和你有缘,你们就有善终?”楚言透过众多书本白了阿恒一眼。 “可她也无法陪我走完余生。” “我那个能陪你走完余生的意思是你喜欢她。”楚言放下手中事情,终于意识到阿恒的不对劲,“你喜欢她吗?” 楚言的问题猝不及防,在阿恒仔细措辞还未来得及把喜欢说出口后,楚言立即打断了他接下来的回答。 “你也不用回答了,你这反应一看就是喜欢上了,而且故事还很坎坷。”楚言走到他身边将姻缘簿打开,看着上面“江恒顾非羽”几个字愣了愣继续道,“不过你也不必太过失落,你这辈子还是能成一次亲的……” 楚言尾音未落,手中姻缘簿早已被阿恒抢去。 阿恒怔怔的看着上面醒目的字体,沉默许久方才皱着眉头不解道:“我刚刚没看见。” “书得一页一页看。”楚言摇了摇头,“我这姻缘簿里的姻缘都是天定的,里面悲欢无数,却是顺遂了故事的发展,所以不管这是不是你想要的,你都需记着,命数如此,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阿恒离开逍遥阁时神情尚有些恍惚,他很确定自己哪一日一定能够与丫头重逢,可是成亲却是想都不敢想的,所以如今心底是惊喜还是错愕已经不是他自己能够理智的控制的了。 只要她能一切安好,他也不在乎故事如何发展下去。 楚言说的没错,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说起来,他也该感谢天意,让他遇见罹舢,然后喜欢上那样好的姑娘。 时间走得匆忙,月圆之夜很快来临,北北还来不及布置好风云台便被阿恒从昆仑山带到了浑夕山。 灵柩洞的守卫眼睁睁的看着两位天神站在身前,甚至来不及防备就被阿恒定在了原处。 “好歹也是放着昆仑镜的地方,怎么就这么些守卫?”北北好玩似的拉了拉一名守卫尖尖的耳朵,不解道。 “你怎么知道等会儿不会再出来一群小妖?”阿恒绕过守卫走到洞口继续道:“我们先进去。” “好……” 北北刚应声,周围的守卫都有了动作,最要紧的是果真如阿恒所说又出现一群小妖将他们团团围住。 “怎么办?”北北故作不满的看着阿恒。 阿恒漫不经心的移开了视线:“你看着办吧。” “人家又没有做错什么,我出手打他们怪不好意思的。”北北将碍事的长袖卷起,神色从容。 “少废话,你们天神如今要杀我魔族中人何曾找过像样的理由,要打就快打!”为首的守卫性子颇为刚烈,毫不畏惧的对着北北吼道。 北北却也不恼,淡笑开口:“这可是你要求的,死了残了都别说我不讲道理。” 北北尾音未落,一群守卫直接聚拢过来,他轻松避过几次攻击,手掌微抬送出法力将小妖震开数米,不想一男子突然出现在眼前,阻断了他手心剩余汇集的灵力。 “既然是天宫的人,不好好做自己的天神,跑到这儿来是几个意思?”延廷淡定的看着北北和阿恒,语气倒是不同平日的桀骜。 阿恒皱着眉头走到北北身旁,神色复杂的看着延廷:“我们就想借昆仑镜用用,没有其他想法。” “你们想杀我魔族人就杀,想来借昆仑镜就借,凭什么?” “你们殿主还欠我们阿恒几个人情,借昆仑镜用一用应该不为难她吧?”北北抱臂好奇的打量着这个傲慢的男子。 “殿主将此事交给我处理了。” “你们殿主有些小气了,就算不愿意借,也该顾及顾及阿恒的恩情,是不是?” 延廷嗤笑道:“她是欠将军几条性命,可是性命的恩情是用性命来还的,如此小事还不值得殿主用来报恩,况且先前将军血洗我浑夕山时可曾有半分顾及,我们殿主若不是因为将军的恩情早就报仇了。” 北北轻叹一口气对身边的阿恒道:“你也是的,何必让自己又回到昔日凶残无情的形象呢,现在想跟人家搞好关系都不行了。” 阿恒沉默半晌,没有理会北北的抱怨:“你替我转告她,我于她从来都没有什么恩情,让她不必多想,专心打理族中事就行,至于昆仑镜,不借也罢。” 有多久没有听见身边人提起丫头了,他一次次的划清与丫头的界限,却又不得不承认自己其实有多想听一听与小丫头有关的事,她过得好不好,她可会惦记着自己…… 每次也只是梦醒几分,才发现枕边清清又冷冷,只有梦里才能安稳满足的和她走完余生。 “只有这些?” “只有这些。” 延廷的目光看入了阿恒波澜不惊的眼底,更多的话都被咽入喉中。 他手心多出一块白色的令牌,迟疑许久方才开口:“只有殿主的令牌才能进去。” 阿恒轻松接到令牌看了看它的纹理,半晌后开口道:“多谢。” 延廷移开视线,没有再看阿恒认真的模样:“不许带走昆仑镜,也不许再来找魔族麻烦。” “好……” 延廷看着记忆中少年模样的男子背影凉薄,是他这几日惺惺念念却从来都不会开口提起的最温柔的字眼。 直到听见洞门关闭的声音,延廷才回过神,转身时变了个模样。 “参见殿主。” “好好守着,不要让他们拿走昆仑镜。” “是。” 昆仑镜发出的光芒有些晃眼,阿恒需要走近才能观察出镜身的纹路图案。 北北好奇的伸手去触碰清晰冰冷的镜面,忍不住感叹道:“这小小的镜子竟记录了世间所有的生离死别,阿恒,你为何不借它回到你曾最后悔的时候,改变故事的发展。” “昆仑镜若允许我改变过去,离朱又如何只做了个红门殿殿主,这个东西虽然有穿梭时空的用处,却始终无法扭转命运。” “你说若是你的小丫头今日在场,她会不会立刻答应你的请求?” 阿恒挥手点燃洞中灯盏,掩盖去昆仑镜的光泽:“她一直都在你跟前。” “我怎么没有看见,我前面明明是……你说那个男的就是非羽?” 北北似乎有些不可置信,阿恒淡定的神情却说明了一切。 “她一直都在我面前你怎么不提醒我?我刚刚是不是说她坏话来着……”北北开始努力的回忆方才的对话,实在不想落下个喜欢在背后说人坏话的形象。 阿恒点了点头:“嗯,你说她小气。”他卷起衣袖,并拢两指开始借着月圆之夜的天地精气催动昆仑镜,“你说她为什么不敢面对我?” “还不是因为害怕见你,她肯定不知道该对你说些什么。” “其实我也不知道说些什么话才能让她安心一些。” 阿恒若有所悟的看着昆仑镜愈发强盛的光泽,他与北北不约而同的用手臂遮挡白光,直到光晕淡化下去,只剩下昆仑镜中走得缓慢的时光。 倒回到一万多年以前的岁月,那时红尘未老,岁月无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