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云轻轻地挑了挑发鬓,微微一笑,但是还带了点焦虑地说:“吴大帅伤得也不轻,晋生他们的报社就登出些消息来,这又有什么错?” “有什么错?这阵子银行出的乱子还少吗?你还以为日子太平呢?”锦仁半惊讶半愤怒地说。 “少拿我当两三岁的小孩子来吓唬,你什么时候在银行里正经做过事,成日里无非和你那位新奶奶厮混罢了,或者结交一些狐群狗党,花天酒地的,即便时局再乱,你们也难消停两日.....”美云愈说下去愈激动,伸直身子,两眼发出光芒,射在锦仁的脸上,似乎要从他那里找到一个不平的理由。 “你骂我就是了,何必连我的朋友也都骂起来呢?”锦仁将脸一沉,抬步便走开。 这时,段太太赶过来,埋怨道:“一大早就大吵大闹,也不怕被你们的父亲听到。” 洛克汪汪的叫了几声,锋琛只得先牵它去园子里,却望见锦仁正将一件大衣搭在手上,就向外走。 锋琛拦住他,问:“二哥,你这样急匆匆去哪儿?” “昨晚上已来了好几通电话了,再不去她那里,可势必要大闹的。” “看样子她和二嫂的脾气挺像的。”锋琛知道他的心事,倒有几分同情他了。 锦仁走了两步,又回头说道:“听说你和甄小姐又和好了,这可不是一件值得庆祝的事,你最好离她远一些,且不说甄伯父的事,眼下她可住在上官家,督军和吴大帅恩怨多年,对咱们段家也无好感,往后指不定会出什么乱子呐!”说完心中一叹,疾步走远。 锋琛猛吸一口凉气,牵着洛克踱步。 锦仁走到门口,小张早迎上前来,笑问:“二爷还是去小公馆吧?车子我就没有敢开进来。” 锦仁道:“走走走,不要废话。”说时眉毛就皱了起来。 小张见二爷怒气未消,也不敢多说话,自去开车,锦仁坐上车去,一声也不言语,也不抬头,只低了头想心事。 一直到了小公馆门口,车子停住,走下车去,手上搭着的那一件大氅,还是搭在手上,走到上房,空荡荡无人,径直来到蕙香的卧房门口,刚要伸手推开门,门却突然开了。 “你吃惊了?”蕙香穿着藏青红纹的呢旗袍,站在门口,一只手慢慢拉开门。 “你要出去?”锦仁打量着她,这番妆扮比往日浓艳。 “不关你的事。”蕙香撒开他的手,轻笑着倒在沙发上。 “我只是不放心你。”锦仁庄严地坐在她前面的脚凳上,冷静地说。 “你在这里,倒使我很不放心。”她突然严肃起来。 “但是你一直打电话叫我来看你。” “因为当时我很害怕。” “怕什么?”锦仁握住她的手,“你越这样,我越不放心。” “为什么要对我不放心呢?”她说:“我是一个戏子,登台唱戏是我的职业。” “你又去兰心戏院了?”锦仁讶然。 蕙香坐在那里,万种安详的表情聚在眼梢,眉心中放露出几分疲倦,她微喟一声,喝一口茶说:“黄老板差人特意来请我,我不能驳他的面子。” “又是他,早晚让他死在我手里。”他恨意难消。 “算了。”她说着头靠在沙发上,闭上了眼睛。 望着蕙香倦怠的姿态,一股力量在心头激冲,最后他终于开口了,他说:“蕙香!” 这突兀而苦涩的声调使蕙香张开眼睛,振作了一下,他说:“与其这样躲躲藏藏的,反不如光明正大的进段家,即使做姨奶奶,也比现在强些。”他语气太生硬,声调太苦涩,在说出以后他才感觉到。 “你说的是真心话?”蕙香振作了一下,坐直身体,一脸惊色。 “等我回禀了父母,就接你进家门。” 突然,她坐在另外一个沙发上,面部带着痛苦的表情,头靠在沙发背上,两手蒙上了脸,半晌不动。 锦仁悄悄的过去,俯身下去,在她的耳根说:“蕙香,有我在,你不用怕。” 她不响不动。 锦仁跪在她的座前,“蕙香,告诉我,为什么忽然这样呢?” 她啜泣起来。 “你不愿意吗?” 她似乎用整个的意志在克服她的情感,她隐泣着。 锦仁一把抱住她,深切地说:“我早该接你回家,你怨我吗?” “不,”她有点不知所措的说:“我只怕你为难。” “你只需告诉我,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辈子?”锦仁坚定的眼神令她什么思想负担都没有了,她吻上他的唇,感到一种热,一种温柔,是全部的力量叫她拥抱了眼前的男人。 “为了你,我什么都愿意去做。”她含泪低语,“纵使让我进火坑,我也愿意。” “傻瓜,怎么会?她不敢对你怎样,父亲还有两房姨太太,大家不一样相安无事。” “我不懂什么规矩,要下人怎么看呢?” “你放心,我的母亲一向宽厚待人,三弟更是崇尚民主自由的先进青年,他定会帮你的。” 一刹那蕙香感到说不出的幸运与安慰,但是立刻她又为自己的将来踌躇。 复选的名单是登在报上的,尽管胜负未决,但也已是光辉的殊荣,人人瞻目,思嘉也开始在电影界崭露头角,常常与冯瑛瑛一同出席社交场合,势头早已压过其他选手。 经思嘉的吩咐,仆人在餐室里,为晚餐而点上的枝形吊灯,使整个房间如节日般大放光明,熊熊炉火通红透亮,高大的窗子和更高大的拱门前悬挂着华贵而宽敞的紫色帷幔,一切看起来都如欧美电影中的场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