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锋琛看来,这位老仆话里有话,还夹带着某种恨意,他不了解这种恨来自什么人,但他隐隐觉出他的周围还有许多有形和无形的障碍,阻止他走向幸福的路,要征服这些障碍,他还需要更多的勇气和更多的精力。 自陆晋生将怡容的照片推荐给《上海生活》刊登出来之后,便等不及地给她打电话,报功似的,但怡容却反映淡淡,只以一句回答他,“我们算扯平了,但愿你从此不要再来打扰我。” 显然这句直接的拒绝有点分他的心了,怡容不仅是他的照相机统治下的女性,还是有一些照相镜头之外的意义的,那就也要以之外的手法去攫取了。 陆晋生并不想要去攫取什么,他只觉得心上少了些什么,要去找回来,于是他总是想着要做些什么,这是带有点目的的盲目争取,只为寻找理由见到怡容,恰逢需要记者去采访中西女校和玛利亚女中两校联谊会的情况,陆晋生自告奋勇接下了这个任务,还带着拍特写的佟康镇。 这日,在操场的一角,看见乐彤站在一株柏树下面,许多同学正围着她谈笑,怡容插身进去,她看见众人的眼光都集中在乐彤的头上,便也把眼光往那里送去,她惊奇地发现乐彤的头今天特别好看,而乐彤正掉过头去回答一个同学的问话。 她的后颈在怡容的眼前一晃,好像有什么东西在那里发亮,怡容看见一段雪白的肉,露出在短短的衣领上,再上面便是一排剪齐了的头发松松地搭在耳后,刚刚跟耳朵一样齐,从前那根光亮的辫子没有了,这个头显得更新鲜,更可爱,而且配上乐彤高谈阔论时那种飘逸的神情显得更动人。 “你怎么把辫子剪去的?”聂筱宛带笑问道。 乐彤笑着看筱宛,她做了一个手势,用清朗的声音说:“一把剪刀,一双手,辫子就掉下来了。”说到这里,她又把手当作剪刀做出当时剪头发的样子。 “我不相信就这么简单,”荣惜珍努了嘴说:“一定是去理发店剪的发,现在流行剪发。” “还是荣小姐知道的多,”乐彤笑了:“不过剪发是为刊登照片,《上海生活》要做一期新女性的专题,前几日摄影师专门替我拍了些照片......” “真的?那岂不是和怡容登上一样......”惜珍惊讶之余,又瞥一眼身旁的怡容,心里竟有些不平,因为她知道,圣玛利亚女中的甄乐彤为了上次竞选上海小姐的事,处处与怡容作对,甚至在校刊上发表文章讽刺怡容,眼下乐彤这般得意,定又是在算计什么。 筱宛的眼光又落在怡容的脸上,她问道:“怡容,你呢?” 怡容并未作任何回答,转身便要离开。 “怡容,我了解你,你处境困难。”乐彤声音朗朗地说。 怡容不知道乐彤是在嘲笑她,亦或是同情她。 “你的母亲过去差点落发为尼,住在寺庙里的那段时间,你大概恨透了那些秃头尼姑,若要你剪发,恐怕你又会想起那些事来,在你,是万万不能剪掉头发的。” 众人哄然大笑,都把眼光往怡容的脸上射。 怡容却冷笑一声,“自然,你勇气可嘉,只不过现今闹□□的学生都是剪了发的,我可听说吴大帅已下令逮捕组织□□的学生会魁首,你这个样子,让芬姨瞧见了,她是该高兴,还是烦心呢?” 乐彤涨红了脸,不再说话,起身走开,走得急不想撞到了人,却是佟康镇。 乐彤认得他,倏尔重展笑颜,“佟公子怎么会来?” “我现在报社工作,主编叫我来做采访。”佟康镇微笑着说,身上还带着照相机。 乐彤含笑打量着他,又问:“不知佟公子过后有空吗?我想请佟公子吃饭。” “这......”佟康镇有些为难。 “怎么佟公子还在怨我?上次的事是我鲁莽了,难道佟公子连个道歉的机会也不愿意给我?”乐彤微微地笑了笑,近前一步,只把那双水汪汪的眼睛望着他。 他猜不透她的心思,过了一会儿,才点了下头,说:“好吧。” 乐彤脸上漾起真诚的笑容,那是少有的温柔眼神。 圣玛利亚女中的同学聚在一起,听着陆晋生的安排,站成两排,拍下她们最美的瞬间,然后便是同怡容她们中西女校的部分高年级的学生合影,气氛很融洽。 但怡容一直低着头,一言不发,甚至目光不曾与晋生接触,当一切采访结束,她便悄悄地走开。 “怡容,你以为躲得开我吗?”晋生欲罢不能地连拍几张。 怡容收敛了笑意,嗔问:“陆晋生,你是故意的,对不对?” 他蹙了下眉,“我以为我们是朋友了,可以......” 怡容正欲回嘴,却见一人已跑到晋生身边,贴耳低语着。晋生的眉峰略微扬动了一下,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看着怡容,似有不舍,转身疾走。 怡容有些困惑,望着他走得匆忙,竟无端涌上来许多落寞。 一辆黑色的汽车飞快地驶进一幢隐秘而富丽的别墅,一名军官恭敬地打开车门,晋生缓缓下了车。 一队士兵整齐的站立一排,齐声道:“恭迎少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