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陆晋生踏上了去往天津的火车,临行前他踟蹰的仰望这座依旧有些雾气的城市天空,鸽群带着不屑的神情,仿佛这城市里最深藏不露的罪与罚,祸与福,都瞒不过它们的眼睛。 他没有因为看不见怡容的倩影而失落,或者,他早已料到她会如此,只压低帽檐,朝不远处送行的罗浩和佟康镇摆了摆手,一闪身上了火车,李寅成等随从陆续也进了车厢。 鸽群盘旋飞过,另有一个飞翔的东西出现在空中,是那只风筝,只是放风筝的人并非送者,而是段锋琛,陪在他身边的正是怡容。 她抬起倔强的脸庞,深深吸一口气,暗暗祷告,为奔赴天津看望父亲的晋生,也为频于多方战线的睿凯,不论他们正在做的事情是正是邪,她唯求平安。 她不想随波逐流的褒扬或抨击他们所谓的战争论,她只知道世事无常,今日她尚可闲逸于学校生活,明日可有栖身之地,就无从得知了,况且如这般寄居,本就飘忽不定。 “怡容,我想我该把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告诉你!”锋琛一手拉着风筝线,一手向她挥舞着。 怡容从低落的情绪中抽离出来,微微笑着,“什么消息?” “黄老板一向惜金如命,偏偏娶了个戏子做姨太,又格外的待她好,一应财物皆交与她打理,不想她早已有了心上人,昨个儿卷走了许多财物与那人私奔了,这下黄老板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睿凯说着哈哈笑了起来。 怡容用手拢了拢被风吹散的头发,点点头,说:“怪道聂筱宛不搭理人的样子,原来出了这种事。” “哎呀,不好!” 锋琛站定,用力往回拽长线,可风筝被网状的电线扯断了线,又撞折了翅翼,最后挂在屋脊和电线杆上。 他回头满是歉意的笑说:“怡容,你的这只风筝怕是拾不回来了,改日我送你一只更大更漂亮的风筝。”说着把手里的线盒向高处一掷,呵呵笑着拍了拍手。 这时,阿荣堆笑走过来,说:“三少爷,太太着人预备下了酒筵,现叫你回府呢。” “这又置备什么酒筵,不去不成吗?”锋琛不耐烦的弯身端起咖啡杯递到怡容手边,然后又瞪了他一眼,显然在嗔怪这个扰人兴致的家伙。 阿荣又近前一步,颔首道:“三少爷怎么忘了?二少奶奶刚生下小少爷,合该庆祝的,三少爷岂能缺席?” 锋琛一听,忽又笑起来,“我倒忘了这件喜事了,只不过现在备礼恐怕迟了些。” “这礼早就准备下了,三少爷只要换了衣裳便可回府去了,这回得怠慢了甄小姐。”阿荣略抬眉望了她一眼。 锋琛刚要开口说什么,却被怡容抢先,“这不打紧,我本来就和惜珍约好了,思嘉姐在百乐门举办了庆功宴,我们都要去祝贺她,这事锋琛大概也是知晓的。” “自然,电影很成功,思嘉的演技着实了得,看来她这颗冉冉升起的新星不日便要把冯瑛瑛比下去了,二嫂早就说她这个妹妹不同寻常,果真如此。” 锋琛轻啜一口咖啡,指尖轻碰了杯沿,虽然他不屑与镁光灯下演绎别人的人生的各种女星交往,但是他口头上仍作出绅士般的赞扬。 隐含魅惑的黑色夜空下,一场盛大的歌舞会正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怡容站在思嘉身边,眼睛却看向别处。 舞池中央,叶萍以美丽天真的姿态同日本军人交际,尽管有人投来漠视的目光,她脸上依然洋溢着某种奇特的快感,这令怡容大惑不解。 “难道连你也慕拜这位叶小姐?”聂筱宛讽刺地说:“不过你的交际能力可胜过她百倍了。” 怡容对她那一副得意且略显红晕的笑脸,不甚理睬,冷淡的说:“看来今夜的你心情格外的好。” “当然,因为你也和我一样,”她透露美丽的冷笑说:“即便锋琛爱你已经超过爱他自己,也难违父母之命堂而皇之带你进入段公馆。” “这是笑话,”乐彤盯着怡容,肯定而刻薄地说:“即使爱她,爱的也是她漂亮的空壳,而不是什么‘甄家大小姐’的身份。” 怡容沉默了,一尺外是血脉相连的亲妹妹,但只看到她的阴狠妒火!是一种卑视,一种阴幽的悲哀从她周围袭来,从她内心浮起。 “怡容,快来听沫嫣弹琴。”惜珍把她从思索中拉回现实。 只见一架簇新的富丽的钢琴下坐着一个艳丽娇养的小姐,斑驳的灯影照在她洁白的礼服上,音乐也随之流动。 沫嫣低迷的笑容里并无任何羞涩与温柔,她庄严沉静而大方,演奏的曲子极舒缓,没有起伏高低,静谧的氛围中却藏有某种肮脏的欲望。 聂筱宛正被一个西服青年搀扶着走下舞池,她醉眼迷离地呓语道:“我没醉,你要带我去哪儿?” 怡容微蹙一下眉头,想上前拦住他,却被惜珍拽住。 “他是坂本先生的大公子坂本昌行,轻易得罪不得,更何况聂家人与日本外交官套近乎是常有的事,你可不要去碰这个钉子去。” 怡容冷淡地一望,迟缓地说:“如此骄傲的人竟也会落入不堪的俗套,她本人可细想过不好的下场,公然与日本人交往,这确实需要承受住各方面舆论的压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