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晋生实不敢相信眼前的尸体便是那个具备丰富作战经验和骁勇顽强机智的李寅成,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多余的时间来疑惑,等到裴师座反过来对蔚县发起攻击,那么这里的百姓势必要遭殃,他必须在激烈战斗开始之前,将百姓移往省城,当即他便派一支队伍掩护全县百姓赶往省城避难。 因连日来的交战,省城医院里已经挤满了,伤兵就躺在空店铺里的地板上和仓库里的棉花包上,所有的旅店、公寓和私人住宅都住满了伤病员。 晴朵在医院里没日没夜的照顾伤兵,返回家中仍需照看一些流离失所的孤儿,这幢房子自打收留了许多孩子后,城内的百姓直管大帅府叫‘避难所’,但凡有挨饿受冻的,有病痛的,都找来这里求救,晴朵自会一一解决他们的困难。 由于这些像潮水般退下来的伤兵带来了种种互相矛盾的消息,以及纷纷逃来的难民大量增加,天津这座城市简直沸腾起来了。如今天边那片小小的乌云已经迅速扩大,阴沉沉地酝酿着一场暴风雨,仿佛一阵不祥的冷风已隐隐吹过来了。 谁也没有丧失对自己军队不可战胜的信心,可是人人,至少是每个市民,都不再信任他们的陆司令了。 频频传来的战报,国民军在过去三个星期已占领了蔚县、静海县等地,而陆系军队只是节节败退,现暂在蓟县休整,大批的伤兵不得不涌入省城的医院。 清早七点钟,晴朵也顾不上喝几口荃姨准备的玉米粥,便上医院去了。 晴朵照旧端着盛满药瓶的盘子跟随刘大夫走来走去,她身上的看护服已被染上了许多血迹,看着大夫那把雪亮的手术刀切入令人心疼的肌体,她强忍着不要呕吐出来,听见手术室里正在截肢时的惨叫她又忍不住掉泪,因为她明白药品紧缺,麻醉药已所剩无几,奎宁和碘酒也差不多用尽了,各种针剂更是缺货,现在外面那些血肉模糊的受伤者在一起尖叫声中眼巴巴地等待着大夫到来,却等来他说出这样令人心悸的话: “很抱歉,现在已经没有麻醉药了,手术需要的药剂也不够了......” “医生,我们这些伤兵只有等死了?”一个手上缠着绷带的士官怒问。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需要等上几日,从北平运来的药品应该快到了,你们耐心等——” “等?他们还能等吗?都是些生死垂危的病人,多捱一日恐怕就会没命,你倒说得容易,没有药品?我倒想问问晴朵小姐,陆司令当真不管我们这些人的死活了?” 晴朵看着那张恐怖苍白的脸,心里涌起一股绝望的怜悯心情,摇着头,声音发抖,“晋生一定会想办法的,你们先不要着急......” “陆司令恐怕已经自身难保了,怎么会再管咱们的死活?不如咱们自己来找药品,偌大一个医院连个药品都缺,这话有人信?咱们自己动手翻个遍,肯定会寻得出!” 这个士官的话一呼百应,许多伤兵纷纷围住晴朵,大有兴师问罪之态势。 晴朵惶恐之时,只觉手被一人握住。 “各位不用抢,药品我已带来了,刘大夫,你可以立刻给他们做手术了。” 晴朵抬眼一看,那人正是段锋琛,经他的一番劝说,伤兵们显然心情平静许多,再者段锋琛带来的仆从正一趟一趟的搬着药品,便也安了心,各自走开。 晴朵强忍住泪不流出来,挣开他的手,急急忙忙向树林走去,大口大口呼吸着新鲜空气,将那件憋闷的护理衣用力向外扯着,她倚着树呆呆站住,不知下一步朝哪里走。 “你像个捡破烂的女孩子呢。”锋琛这样说,两只眼打量着她身上那件补缀过的染满汗渍和污斑的衣服。 晴朵觉得又尴尬又懊恼,简直气坏了。 他怎么总注意她,怎么粗鲁到评论起她此刻很不整洁的穿着来了呢? “你的话我一句也不要听。”她的神经全部都紧张起来,因为陆晋生已有大半个月没给她写信了,她猜得出他的情况一定糟糕透了,可她除了着急担心却什么也帮不了他。 “小姐,我刚才可帮了你一个天大的忙,你不谢我倒罢了,怎么还生起气来?” 他好像对周遭发生的一切漠不关心,这种态度在现时本身就足以令人惊讶了。因为别人都是满脸忧虑,阴沉和神思恍惚的表情,他那白皙的脸庞上犹带着随随便便的微笑。 晴朵看见他这个样子真得有些生气了,简洁地说:“谢谢你,现在你可以离开这儿了。” “是的,我会离开这里的。”锋琛抓住她的胳膊,低声说:“不过你得和我一起离开。” “不,我哪儿也不会去的。”晴朵果断地回答道。 “为什么?难道你想困死在这里吗?国民军已在城外部署了上万精兵,天津眼看着保不住了。” 晴朵苍白的脸上浮出一丝理解的微笑,挣开手,说:“我要在这里等晋生,他答应过我,会回来的。” 锋琛包了一眼眶的泪水,激动地说:“陆晋生,他就是个骗子,骗走了你的心,他比上官睿凯还狠毒啊,你只会傻傻的在这里等死,全然忘记了当初你我的情分......” ‘我知道如今自己不好,记不起许多事,但我不敢忘他救过我的事,我不能丢下他,就像当初他也不曾丢下我。“她感动地用坚决的声音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