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魏芊自来到安平县后第二次失眠了。第一次还是在孟家睡的第一晚。不过上次更多是带着在新地方的忐忑与思念,这次却是完全不一样的心绪。 她从小爱扒拉着爹娘问家里先人的各种故事,早就知晓外祖母曾经是官家的小姐。不过怎么问也问不出更多的。她刚才甫听完外祖母的剖白,一度以为她娘亲是不肯告诉她这些早已作古的往事,怕她年幼不经吓。可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才渐渐把一切想清楚。也才反应过来,那日她娘独自前往州府前对她说的那句决绝又冷静的话。 “芊芊,你已经没有爹了,你长大了,以后要勇敢起来,不要让人看笑话,更不要伤害你身边的人。” “娘,你什么时候回来?爹……和你一起吗?”怎么说,也说不出“尸首”二字。 “芊芊,记住娘说的,飞蛾扑不了火,连两败俱伤也算不上。你爹……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只是他毕竟是一方父母官。你不一样,你有很多选择,要…避开你做不到的事,忘记不该你做的事。” “娘……” …… 娘… 第二日直要睡到午时,魏芊才从被窝中爬起来,挂着两个大眼袋,看得王氏大吃一惊。 “芊芊,怎么眼睛成这样了,不会是昨日被吓到了吧。” 她早就该想到,昨日的压抑对于一个小孩定然是留下了心理阴影。忙让阿兰打了一碗白粥加了个大鸡蛋给魏芊补补。 “今日这么晚了,你就别去看你表哥了,反正他也没几日就要回家了。” 魏芊觉得全身乏力得慌,虽然她睡得时辰是充足了,不过入眠太晚,依旧感到有些疲倦。马上便是午时,阿凯已经去了东郊,自己今日可以好好在家休息一会儿。 “今日啊,你外祖父母都不在家吃饭。” “是吗?”听大舅母这么一说,似乎有什么内情,难得他二人今天都不在。不过看她一脸笑意,应当是好事。 “也是稀了奇了,你外祖母几乎不肯出门的人,不知你外祖父是怎么说通她的,今日一大早两人便早早出了门,说是要去以前村子里的祖宅住上些时日。” 听起来似乎确实不是外祖母的作风。 “外祖母看上去心情可好?”昨晚离开的时候,外祖母眼睛仍是润润的,魏芊仍是担心着。 “好着呢好着呢,都崭新的一天了。”王氏笑得眉飞色舞,她怎么今天心情也这么好呢,“别看你外祖母老是埋汰你外祖父,说他不会读书只会种田,什么也不懂。其实啊,小半辈子的夫妻了,哪有人有你外祖父在她心里重啊,这不你外祖父提出去祖宅怀怀旧,她二话不说便同意了。” 王氏说得唾沫横飞,都快把一切说完了才想起来和孩子说这些有何意义。 今日倒确实是个好日子,魏芊吃过午饭,门口阿兰竟说有她的一封信到了。 拆了信一看,竟然是祖父托人写来的回信。 魏芊这些日子跟着孟海平学了不少字,认字什么的,绝大部分都已不在话下。认真读了一遍信中所言,不禁露出了喜色。 阿兰也好奇,凑过去问她:“表小姐,写了什么这么开心?家里可一切都好?” “嗯嗯,”魏芊忍不住点头,嘴角含笑,“祖父说他最近身子很好,干活也腰不酸腿不疼。阿珏也特别听话,不哭不闹,像个小大人。”想到阿珏离开自己那天哭成了小泪人,如今可以安心跟在祖父母身边开心生活,魏芊感到十分欣慰,竟真有一种释然的快乐。 信中还写到,已经请了当年给他爹发蒙的邱夫子为小阿珏发蒙。 魏芊算了算,再过几个月阿珏也要六岁了,确实到了发蒙的年纪。村子里条件不好,夫子本就不多,祖父母又很难攒得下余钱给阿珏请好老师。邱夫子现在年纪大了,留在村中养老,还愿意免费教小阿珏实在是再好不过了。 第二日她前往唐大夫处看望孟海平,也忍不住喜悦将信件给了他看。 孟海平听说小阿珏如今长得圆嘟嘟的,又可爱又懂事,也不禁为魏家人感到高兴。 “阿珏也开始读书了,如此说来,一切已开始步入正轨,芊芊,你这下可安心了?” 魏芊重重点点头,似乎只有如此才能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 魏芊到屋外看了一圈,不见林师孟的身影,于是问孟海平:“表哥,林大哥昨日可来了?” “没有。怎么了?” “哦,没事。我就是想问问他有没有收到桂花栗粉糕。”那日交给那小厮,她二人就走了,总觉得还是应当当面交给他。 阿凯领悟的倒是另一层意思:“这位林公子这样做可确实不太好。咱们那日亲自把栗粉糕送上门,他昨日不来这儿道谢,今日也不来,倒是理所当然了。” 阿凯昨日一个人来看孟海平,恰巧沈深严洵也没来,这里安静得成了鸟不拉屎的地方。本来午后没什么事就无聊得可早些回家了,为了听他一句谢硬生生等到了日落。 众人都知道阿凯是个喜欢发牢骚的直性子,但却也另有可爱之感,因而都不与他计较,只是没想到,这话还没吞下声,那个被说得像是“忘恩负义”的人却姗姗来迟。 也不知他刚刚听到了没有,阿凯突然软了腿。 林师孟朝唐大夫打完招呼,便直接朝屋里走来,径直向孟海平走去。 “唐大夫说,你这几天便可回家了,让你家做好准备,选个好时候来接人。” 嗯……选个好时候,怎么听起来像是要处理待宰的猪了。 林师孟又回身走到魏芊身边,与她道:“那日,是你和他来我家的吧?”那个他,自然便是指身旁的阿凯了。 “嗯,”魏芊轻声应道,“栗粉糕,伯父吃得还满意吗?” 她的问题倒是提醒了林师孟,原本这栗粉糕是他要来打算送给爹吃的。只是嘛,他心里憋着气,可就没那么大方了,当天晚上没吃完,第二天早上起来又接着吃,终于是吃光了。其他闲杂人等可一块也别想拿到。 “不错的,比我家的厨子做得好。” 这个回答,魏芊也很满意了。 这边孟海平和沈深、严洵开始热火朝天讨论起这些日子学堂夫子教的新内容以及过段时间州府书院考试可能会出的题目,林师孟则走回唐大夫身边似乎又交流起了什么。 魏芊忽然想到刚出门的时候林氏拜托自己的事情,遂向前朝唐大夫道:“唐大夫,我家有人最近感染了风寒,有些咳嗽,不知道可否开服方子让我拿回去煎?” 二人转身看着她。 “哟,这不把脉就开,效果终究是要打那么些折扣的。”也不是不能开,不过不是那么对症下药了。 “没关系的,就是最普通的风寒,或者开些药丸回去服也可以。” 唐大夫抓耳想了想,还是决定开服药,配合着药丸一起喝。 “这药疗效比较普通,毕竟每人症状不同,没有把脉我也不敢开得太重,不过配合着药丸喝对于普通的风寒也应当是足够了。”他开完药单,便吩咐林师孟去一旁抓药。 魏芊看着林师孟在一旁小竹棚里,不时弯腰从众多刚刚晒好的药材中取出药方中需要的那味。刚开始动作还很轻缓,到后来似乎是找不到需要的药,腰弯得更深了,手也迅速翻飞起来。 “唐大夫,少了两三味药啊。” 他已经将所有药材都找过了一遍,不知道这个顽固的老头是不是又把药送人了。 唐大夫若有所思,又“哦”了一声,说道:“既然如此,你赶紧去城里买回来吧,你不是正好要去办事吗?” 林师孟点点头,走到一旁背起一个小竹篓就准备起身。 魏芊也鬼使神差地叫道:“那我和林大哥一起去吧。” 林师孟和唐大夫都齐刷刷疑惑看着她。 “二舅母等着药,林大哥买了药再回来时间就耽搁了。我跟着去买完药直接回去更快一些。”这么考虑似乎也没有错。 林师孟觉得这样倒是省下他不少时间,遂点点头表示同意。 里面不时响起高谈阔论声,正是学子们最常见的那种争论声,魏芊方知他们对学术的探讨仍旧是气氛热烈,而阿凯早就在他们开始讨论之时便一溜烟没了人影。 魏芊想了想,道:“等会要是太远了,我可能不知道路,就要麻烦林大哥送我到门口。” 林师孟皱了皱眉,怎么也如此麻烦。但是相比较而言,应当还是比到东郊的往返距离近一些,也只有应下了。毕竟对方还送了自己栗粉糕吃,虽然吃甜的吃到昨日拉了一天肚子,也不能就如此忘记了人家一番好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