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雨水下够了之后,初夏已经悄然逝去。夏日的暑气蒸腾着空气里的水分。
小小的店铺里唯有安娜还有高曼先生。
今天的事情有点儿不一样当安娜从外面进来时发现高曼先生没有在她惯常的位子上。他有些过分苍白的手指间里不是划粉的痕迹,而是一点点颜料。
“介意我看看吗?”安娜问道。
男人抬眼瞧了她一下,淡淡地开口道:“我记得我通知过您的今日没有教学。”
“再没有您这么不负责任的老师了。”安娜笑道,不介意对方的冷淡。
她提着裙摆走近对方,眼神落在画板上。
厚重的颜料上容貌亮丽的女子静静地沉睡着,相貌苍老的男人正紧皱着眉心凝视着对方小小的窗外是春的声音一抹嫩黄色的迎春花悄然绽放着。
少女安心的微笑和男人纠结的眉心形成了对比,屋内的灰暗又与窗外的明亮形成了对比一明一暗中让人不觉好奇他们之间的关系。
“是父女吗?”安娜问。
“不。”黑发的男人否定了,略薄的嘴唇轻轻地吐出一个答案“是死神。”
安娜愣了一下。
高曼先生盯着面前的花瓣,褐色的颜料在男人纠结蓬乱的头发上涂抹然后他抬眼看了安娜一下,笑道:“您不会是相信了吧?”
“有那么点相信了。”安娜说她虽然是轻轻微笑着,心里却有些怅然地明白。
高曼先生的动作停了一下,他绿色的眼睛里有一丝茫然像是有些犹豫是否该换一幅画,但没有很久又变得冷静和清明起来。那抿起的嘴角放松了下来,决定继续涂抹颜料,不过这一次,男人的动作变得更加和缓了起来。
两个礼拜后,彼得堡那位天才型的裁缝师离开了。
安娜在渡口前送别一个人。
普罗霍夫先生抬起肌肉强健的手臂,他这会儿已经完全像是一个水手了。他的脸十分干净,同那些吹着口哨的船员们不太一样,但他的双眼间却和他们一样,总是藏着一缕大海的眼神。
“您会回来的,对吗?”安娜右手压着帽子问道。
普罗霍夫先生笑了起来,显得爽朗又无害。
“是的,虽然说不准是什么时候,”他停顿了一下然后继续说道,“但有机会的话我会去拜访您和您的丈夫的。”
最后,大个子的男人挥了挥手,桅杆在海风下晃动着,安娜也抬起手送别对方。
一阵强风吹来,淡紫色的丝带松开了,帽子随着风的弧度飘舞了起来,安娜的声音在风中消散了,然后勾勾唇角,露出一个笑容。
因为迎着光线的原因,女子的眼睛只能微微眯起。尽管知道那个人是谁,但安娜依旧想要看清楚对方的样子。
夏日辣的阳光下,渡口边,男人的身影被拉得老长,显得更为瘦削,却永远都不会单薄。
浅色的西装穿在他身上,就像是这个夏天的味道一样。在汗流浃背的同事,也让人能够更加原汁原味的品味出这份只属于夏日的感觉。
“真巧。”在卡列宁走到他身边,小心地为她戴上帽子之后,安娜说道。
“我和你说过至少这个时间我可以过来的。”卡列宁说,好像是不能领会安娜的意思,但他变柔的视线却让安娜明白,他什么都知道。
安娜挽着对方的手臂,她偏头,的阳光不再直直地照耀在她白嫩的脸颊上,尽管那些光线总想要偷溜过来,但做丈夫的总是足够高大的。那微微侧转的身子,最终,连毒辣的烈日也有些无奈了,只能不甘不愿地在男人的脸颊旁扑打着泄愤一样。
她笑着,语气轻快地说道:“亚力克赛,从体面角度考虑,你是不是该再给我找一个店老板呢?”
“我以为这些事你想自己解决。”
“不行不行,我想要放松一段时间。”安娜说,她看着自己的丈夫,已经完全不介意那些事儿了。毕竟,他所做的一切也不过是想要保障她的安全。在彼得堡,名声对女人来说重过一切。而名声的定义,很多时候又取决于你丈夫的声望和你自身的优秀。
这很矛盾。就像是姑娘家如果有了太多的追求者,那对她的名声总是有损害的。而若是这个圈子里的妇人们有了这样的艳遇,则象征着你的魅力。
安娜原先总想着,在这个时代,作为女性她在未出家之前就已经被别人打上了附属品的标签,当一个有钱的女人带着丰厚的假装嫁给另一个门当户对的男人时,她就又变成了这个男人的附属品。正是因为这样的不平等,所以她想要让这份婚姻变得更加平等一些。
她做了一个不太聪明的尝试,期间却没遇到太多的困难,而后才明白。与她自身无关,她之所以没有感觉到什么风雨的消息,不过是因为,有那么一个人都替她抵挡了。
在这样的时代,身为男人的他总归是优秀的。他的身份决定了他的一切需要小心谨慎,不让他的同僚们或者政敌抓住任何把柄。这些事情,安娜本应该是最明白的,可她却忽略了。
所以现在,她决定毫无保留的将信任交给对方。
“我相信你可以做的很好,亚历克赛。如果你不是我的丈夫,而我又恰好遇到了你,我总会让你帮助我的。”她莞尔一笑,“而幸运的是,你就是我的丈夫,那我还省了一份丰厚的薪酬。”
“上帝总是优待我的,不是吗?”
卡列宁看了自己的妻子一会儿,然后说:“安娜,你别忘记一件事情。”
“什么?”安娜高高兴兴地抬起头。
“你的丈夫是彼得堡的官员,诚实地来说,还算位居高位,手握重权利。一般来说,在我面前提出请求的人总是需要支付一笔昂贵的费用的。有时候是金钱,有时候是别的。”
安娜有些呆呆地看着卡列宁一本正经的样子。
她几乎想要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钱袋子,但又想起了某些事,让她觉得有了底气。
面对那双眼神平静的蓝眼睛,安娜想了想,又看了看四周,最终还是决定靠近对方,一边脸红一边小声说:“我人都是你的了,你还要什么啊?”
“那,那也是你不要,又不是我不给。”她咕哝了一声。
半响,她抬起头的时候,发现,面前的男人脸上竟然有了可疑的红晕。
卡列宁抬起手抵住唇轻轻地咳嗽了一声,然后想了想靠近了自己的妻子,道:“事实上,我之前并不是这个意思。”
他说完之后又有一点点局促地放开搭在安娜肩膀上的左手,向海面看了一会儿,然后才回过头重新看着自己的妻子。
果然,对方脸上是一个脸红并且懊恼的神情。
卡列宁轻轻地笑了一下,然后又忍住。
“那,”安娜抬头,忍住脸红,绷紧神情故意严肃地说道,“你到底要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