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爱人更早醒来是一种什么感觉呢?
安娜以前从未想象过。她曾经有那么一两次机会瞧见过,但都比不上这一刻。
她从对方的怀里醒来朦朦胧胧之间在视野清醒之前被温暖包围着。尽管是夏天,天微微亮的时候依旧是有些寒冷的。
然后她想要伸展手脚。伴随知觉一起醒来的是眼睛缓慢地睁开。
在一点迷茫后,她明白了自己的处境。
在一个令人安心的怀抱中微微仰头,可以看到怀抱她的人,她的丈夫。
从这个私人的角度她可以看到更多的卡列宁。
他下巴处的一点新生的胡渣,他和白天清醒时不一样的放柔了弧度的嘴唇。
人们常说嘴唇薄的人也较为薄情。
卡列宁的双唇算不上厚,也不能说很薄。比起上嘴唇下嘴唇会厚一点点习惯性地抿起后,不熟悉他的人就会认为他是一个冷硬而薄情的人但唯有安娜知道,他的心肠是柔软的。
一个薄情的人不会见不得妇女和孩子的眼泪一个薄情的人不会让她觉得自己正被深深地爱着。
想到这儿,安娜无声地微笑了起来。
她抬起头亲吻了对方的嘴唇。
像是吻醒了睡美人一般,她看到丈夫的双眼动了动。和平常男人不一样的长睫毛在空气中轻轻颤动了几下,然后睁开。
蓝色的双眸迷蒙中像是有着缭绕的雾气,遮蔽了一点理性之光,不过很快,又被某种生动的情感取代。像是长河划日月,直直地,望进了安娜的心里。
“早。”安娜说道,然后重新依偎进对方的怀里,找了一个让她觉得最安心的地方蹭蹭,撒撒娇,最美好的时刻莫过于此。
“早。”男人说道。
和以往不一样的是,他没有在醒后马上起床。
这缱绻的情丝似乎依旧留有余温,让这位理性的官员也变得有些懒洋洋起来。
他的手指在妻子的秀发上轻轻抚弄,丝质睡衣摩擦着对方光洁细嫩的肌肤,像是要留下红色的印记一般,在无声地感叹着。
安娜抱紧了自己的丈夫,像是雏鸟第一次睁眼瞧见了某人一样,带着这辈子最强的依赖感,想要更多的靠近对方。
“我以前总以为这会是更具有想象力的。”她轻轻地笑道。
“什么?”
听到卡列宁的疑问,安娜抬起头,用仰望的视线瞧着她,道:“像是,醒来的时候会在窗台边,你抱着我一起看朝阳升起。又或者在你醒来之前,我会为你们准备美味的早餐。”
“那会儿会很冷,而且我不认为我们能醒来。厨娘会为我们准备早餐。”卡列宁指出,然后他思索了一下,才继续说,“以及,我的确没看出那样做的意义。也许你可以告诉我?”
听到男人一本正经的询问,安娜忍不住亲了亲对方,然后笑着说:“没关系,那些的确没什么太重要的意义。”
“那只是,”她脸红了一下,“事情发生之前的幻想。幻想怎样的情境下,可以让一切变得更美好和幸福。不过我发现,幸福的本意从来都不是那些辅助物,只是你还在我身边而已。”
“所以,我想问问你,为什么你还在我身边呢?”她微笑着问道,心里虽然可能知道答案,在这个时候却又迫切地想要从对方那里明确的知道。
男人没有立即回答,他的双眼依旧放在妻子的身上,过了一会儿,他才低声道:“在你询问我之前,说实话,安娜,我并未想过这个问题。”
“但既然你想要知道,我就会告诉你。”
“我在这里,只是因为我想要留下来,我想这对你来说是特别的,但对我来说,尽管在这之前我从不觉得这会发生在我身上,但是,它的确是特别的。”
“你,”他停顿了一下,但最终还是决定说出来,嗓音低沉,却分明是有缱绻的感情在流动。
“你让我生活中的一切都变的特别。”
如晨曦、空气、风声一切的一切,因为有你,而变的更加具有意义。
那分明是告白,虽然并不热切,而且也像是某种引导才得知的话语,可是安娜却觉得它们真的无比动听。
她嫁了一个男人,他真的不太会说甜言蜜语,但每一句话,都如钻石一般留在安娜的心里,在往后的时光里,也永不褪色
时间总是很快就会到来。
那一晚过去之后,于安娜和卡列宁来说,生活并未发生什么太大的变化。
卡列宁依旧是那一位喜欢仅仅有条的规划时间的高官先生,安娜则是在为宴会准备着。
日子本该就这样继续,但彼得堡的风平浪静在六月十三号这一天被打破了。
安娜接到的通知是卡列宁今晚将不会回来了。
“夫人,想必是那件事。”安奴施卡轻声说道,几乎整个彼得堡都在谈论这事儿。
安娜应了一声,她听闻了这起事件尤斯波夫公爵先生的独生子被绑架了。
“事实上,前段时间就早有传闻了。”安奴施卡说,她本不应该说这些话语增添夫人的担心,但尤斯波夫公爵先生的独生子也被绑架了,先生他们那里也将的确变得棘手起来。
“我知道。”安娜说。
卡列宁本是文职,绑架事件不会直接找他们,但是,谁能说这场风声没有人乘机在里面搅乱呢,正好是他想要积极促成积极政策实施的时候。
她知道这种时候自己更不应该慌乱,所以在管家向她请示的时候,安娜只是淡淡地告诉他们四个字“一切照旧”。
在安娜说完后,仆人们尽管有些诚惶诚恐的,但还是听从吩咐继续去做自己的事情了,唯有西林先生没动。
“您还有事吗?”安娜问道。
西林先生原本是双手抱臂保持倾听的姿势,但这会儿他已经放下双手,只是双眉微微蹙起,英俊的面容显得有些严肃。
“夫人,需要我去打探些消息吗?”
安娜抬眼看向对方,然后说:“我认为最好不要,西林先生。”
“您确定吗?”
“是的。”安娜认真地说,“介于您的身份,我认为这段时间您最好别有额外的动作。”
“您是在怀疑我吗?”西林先生低声问道。
安娜看着对方,微微一笑:“我不知道,要说我正怀疑您,我可以告诉您,并没有。但下一秒我也不确定自己是不是就会怀疑您了。毕竟,这关系到我丈夫。”
西林先生听了,看上去像是松了一口气。他笑了一下:“那我先走了,夫人,有什么您尽管吩咐。”
安娜看着男人离去的背影,直到消失不见后,安奴施卡轻声问道:“夫人,需要我看着他吗?”
“是的,需要。”安娜漫不经心地说道,她不能完全肯定这位西林先生是否值得信赖,但至少有一点可以证明,后者是个聪明人。
让安奴施卡去看着他,尽管没什么太大的意义,但总是聊胜于无。
她又坐了一会儿,但确实又看不进什么东西去,所以她把安奴施卡叫到卧室去。
“你了解这几天的事情,对吗?”她问安奴施卡,后者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点了下头。
“安奴施卡,现在把你知道的都告诉我。不要只局限在尤斯波夫公爵他们这里。”
“好的,夫人。”安奴施卡应道。
在这一个小时的讲述中,安娜了解到了这几天在彼得堡发生的事情。在小少爷被绑架之前,彼得堡警察厅就接到好几起报案,都是儿童走失。
安娜听完后想了想,说:“帮我把萨沙叫过来吧。”
安奴施卡应了一声,不一会儿,厨娘萨沙过来了。安娜让萨沙坐下,然后问了她同样的事情。
和安奴施卡不一样的是,萨沙是彼得堡人,她的话语可能没那么清晰和有条理,有时候总免不了带了更多的个人感彩,比如对那些贫民孩童的同情和对警察厅的轻蔑,但安娜也了解到足够多的了。
“以前没有这么密集的儿童走失案子?”
“是啊,夫人。”
安娜让厨娘离开了,她一个人呆在卧室里面仔细地考虑着。
从现在能了解到的信息看来,这不是一次简单的案子,数量较为密集的儿童走失案,显然是有预谋的,而且策划者也不会是一个人。
这些孩子都是贫民,从不同的家庭里来的。那就不是针对性的作案,而是由于利益。在新时代儿童拐卖案都依旧存在,更别提这种人民不太值钱的旧时代了。
但,奇怪的是,为何这中间单独加入了一个伯爵的孩子?
“是针对?还是,掩人耳目。”想到这儿,安娜低垂了视线。她原先对政治也不是很了解,甚至不感兴趣。她也基本不在卡列宁面前谈起这些,但他毕竟是她的丈夫,她纵然没有多少才华,也总是希望多少可以帮助到他的。
“不过现在,最好还是等待吧。”她想,只是心里,有点微微的疼。
窗外月光皎洁,办公室内,卡列宁正掐灭第一根烟,火焰再次亮起,第二根烟的气味儿在空气中徐徐地蔓延开来。
办公室外有点点压低声音的喧闹,他自己的办公室内像一个小小的堡垒,但他知道这抵御不了太久。
这不是他遇到过的最棘手的事情,随着年纪渐长,在没什么事情可以让这个男人的心里也有点微微的惊慌失措了。尽管,在外面那些人看来,他是该担忧的,但卡列宁的心里其实很平静。
他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只是需要点时间。
视线在那份文件上过了一眼,蓝色的眸子有些幽深,但不一会儿又漫不经心地移开。
沃罗别夫的身影在他脑海里被慢慢地拨动过去,卡列宁吐了口烟圈,思索着。
一般人如果瞧见他现在的模样多半会有些心惊,毕竟,这位政府官员的实际权利可比他的职位还要大一些。他若是沉思起来,想必是有很大的动静要起来了。
照字面上理解,是的。可是,卡列宁这些思量早在很早以前就考虑过了,这会儿不过是调整一些边边角角,但他的确在想着一件事,准确地来说,在这间一向让人望而却步的办公室内,他正在想着他的妻子。
香烟中的尼古丁味道容易让人上瘾,但这位强悍的男人并未被尼古丁牢牢控制,若要让他承认有什么东西会让他上瘾的话,那东西只能是他的妻子。
政治是有趣的,诡辩的,他早已习惯。
虽然尤斯波夫公爵独子那件事不在计划中,但卡列宁也并非被迫不能回家。他只是,在这个时候,不想让这些事儿让她沾染到。
他想保护她,保护这一切,所以他决定今晚不能回去。
若这是一幕戏剧的话,窗外该是雷电交加,但实际上,月光很好。
夏日的月光像是溪涧中的泉水一般,又清又亮,看到这光亮,就仿佛空气中的粘腻感也会慢慢消退一般。仿佛是他妻子那双大而明亮的眼睛。
想到这儿,男人的眼神从某种冷静变得柔和,嘴角带着一丝浅笑。
当第二支香烟到了尽头之后,卡列宁起身,仔细地抚平了下摆的褶皱。如同他进来时的表情一样,握在门把手上的右手往下,锁芯的零件在空气中轻轻地弹动着。
门开了,卡列宁奔赴属于他的战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