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非常愚蠢的。”
安娜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手中啜饮红茶的姿势停顿了一下。她知道对方想要什么反应,但她没有立即这样做,而是继续坦然地喝了两口杯中的茶水然后才放下茶盏。
她略微抬眸望向有些时日没有瞧见的渥伦斯基。
十几岁的少年个子抽长了不少,极深的双眼皮下是深色的瞳孔,他说这话的时候像是高高昂着头的孔雀有着凛然的气势。
“这样可不怎么礼貌呀亲爱的亚历克塞。”培特西夫人轻笑了一声她那柔软的小手在渥伦斯基少年的脸庞上抚弄了一下亲昵地对着她的堂弟戏谑道,“军校让你成为了一个野蛮的孩子了呀快快拾起你的文明用语呀,不然姑娘们该多伤心呀。”
这些贵妇们的笑声带动了在场为数不多的男士也跟着笑了起来除了渥伦斯基他甚至依旧维持着一种紧绷的神情深蓝色的双眼望着安娜。
安娜不希望被这注视给盯着她也随着轻松地笑了起来。
她漫不经心地把眼神从渥伦斯基身上掠过,移动到一旁安静的阿力克谢身上。后者依旧保持着少年青葱的身段但比之前些日子的单薄现在瓷白的肌肤也变得更为紧实了一些。
“男人们的事情为什么总要参杂在我们的茶宴中来呀。”安娜微笑着说道,“吃饭的时候讨论还不够,这会儿享用点下午茶也必须说这些事儿吗?”
“谁说不是呢。”培特西夫人打开了她的小折扇,笑着。
“只是您丈夫前些时候积极建议的事儿倒是有些新奇了。”培特西夫人娇笑着收拢了折扇。
“要知道,我们一直都比较习惯于和熟悉的人享用下午茶。要是什么时候不得不邀请那些来自半上流社会的人来喝茶,我们可会有些无所适从的。要准备的东西太多了,保不准得从出生开始呢。”
培特西夫人说完给安娜添了些茶水,她动作不失风流,水也没有洒出来一滴。
天气有些炎热,她那的臂膀上好像都蒙上了一层水汽似的,显得汗津津的,却又十分诱人。
像是想到了什么。“亚历克塞,去让厨房把冰镇的葡萄拿过来。”培特西指使着渥伦斯基,并且轻轻地拍了拍对方的手臂,然后又扬起笑脸冲着所有人说着那些葡萄的来历,引得大家对葡萄的兴趣更大了。
在大家开始讨论别的事情时,培特西见状干脆起身去和他们说说用这葡萄酿造葡萄酒的事情了。
临走之前她问道:“阿力克谢是吧,你不来吗?”
“去吧。”安娜笑着说,阿力克谢轻轻地点了下头,如同一位年轻的绅士一般,带着培特西夫人走向人群那里。
安娜知道这是培特西夫人发出的邀请,尽管卡列宁并不待见培特西的一些作风,但不能否认的是,在这个圈子里,一个培特西有时候比得上三个男人的提携。
政治、女人,总是分不开的。
男人们看不起女人,厉害的女人不会去直接反驳这一点,只是娇娇地笑一声,在另一个强大的男人那里多说一句话,而这句话就能决定大部分男人的后半生了。
要说之前培特西的话语摆明了是不赞成卡列宁的建议的,但作为两个有着紧密关系的圈子,她也不会傻到直接同安娜交恶。培特西那条橄榄枝也是让安娜明白,她能帮他们做些什么。
培特西明白,安娜明白,连阿力克谢也明白,但显然,这圈子里还有个人是不明白的。
“我之前说的话您还没有回答我。”
那还有些硬邦邦的语气让安娜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不能说她完全不知道,可比起渥伦斯基过多的在意,安娜自己更神经质的在意的是,这其中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叫做命运的联系。
她看着面前的年轻人,想着,他也叫亚历克塞。一个傲气的少年。他们有一样的名字,甚至同一种瞳色。可那又怎么样呢?
“渥伦斯基先生。”安娜抬起头,依旧微笑着,就像从很早以前她对他所采取的态度一样。
“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政治上的事儿我可不明白。”
如果是以往,安娜这种不痛不痒的态度只会让渥伦斯基放弃,最多在心里有些气恼,但这次他显然不打算这样。
“让贫民也能,不得不说真是个天才的主意。”渥伦斯基坐下来,他并没有大声吵嚷,只是冷淡的说着。
若是他再年长几岁,有了更多的经验,他可以将这事儿做得更好,或者掩饰好自己的情绪。但他毕竟是个出生优渥的少爷,又有一张迷人的脸蛋,在这个圈子里培特西若有若无的溺爱使得渥伦斯基还没有学会过分的圆滑。
“您应该知道这些天的传言,大家都在说您丈夫这个做法是在收买人心,但说实话,夫人,收买那些贫民的心又有什么用呢?他们既没有金钱也没有声望,一个家庭甚至拿不出多余的一个子儿买一品脱啤酒。”
“您分明和我们是在一个圈子里的,怎么能,罔顾自己的身份。”
安娜笑了一下,手指拿着银质的汤匙在红茶中把牛奶轻轻地搅动着。
“您和我说这些我也不懂呀。”
“那您至少该”
“劝谏一下您的丈夫”这几个字还未说出口,渥伦斯基的话语就被打断了。
“不过,我丈夫要是做了什么决定,做妻子的总是要支持他的,至于这决定究竟是好还是不好,我想,我只需要倾听我丈夫的话语就好了。”安娜拿起汤匙,在静置了一会儿没有茶水会低落后,她轻轻地把汤匙搁置在碟子上。
冒着热气的茶水被她留恋地瞧了一眼,然后目光就毫不留情地收了回来。
安娜望着对面有些愕然的少年,微笑了一下:“我建议我们最好加入那一边,如何酿造葡萄酒显然对我来说是更有意思的。”
从培特西夫人府上告辞后,安娜告诉彼得她要先去花店一趟。
培特西说她之后会用马车送阿力克谢和渥伦斯基一起回学校,安娜没有拒绝,她看到阿力克谢询问的眼神后也只是微微点点头。
她庆幸那孩子的聪明,心里也多少有些感叹。
阿力克谢和渥伦斯基的年纪相差不大,但前者显然更加聪慧,只是,这聪慧多少也更让人觉得怜惜。
而另一边,在安娜离开后,培特西瞧见渥伦斯基退场了,趁着去化妆间的时候,她找到了在阳台的渥伦斯基。
“你一个人在这儿干嘛呀。”培特西问道,小手搭在少年的肩膀上。
渥伦斯基尽管有些心烦意乱,但他绝不会把这火气撒在培特西身上,因为比起他自己的亲姐姐,培特西这位堂姐却待他更好。
“我只是出来透透气。”渥伦斯基说。
培特西转了转眼睛,她这般聪明的女子就算不知道事情真正的原委,但和谁有关她总不会猜错的。
她用怜惜的眼神望着渥伦斯基,若是渥伦斯基现在已经成年了,培特西可不会什么都不说。
“这外面可正热着呢,还是去里面凉快些。”培特西笑着说道,她拉着少年的手。
渥伦斯基原先凝聚起来的一点对世俗的冷淡,在培特西把她拉入那个闹哄哄的大厅里时又被融化了。
他坐在软椅上,手里捏着一颗冰镇过得葡萄,听着众人的谈论,心里那些郁闷就消散掉了,另一种舒适饱满的情绪占据了他此刻的心里。
他再一次肯定,不一样的阶层绝对不应该被跨越。
渥伦斯基以一个贵族年轻人特有的冷淡傲气想着,他可以在马棚里面同那些老百姓攀谈,可以给卖花的小姑娘几个钱,可以好心地帮助老人回家,但绝不可能同一个穿着破衣烂衫的人面对面坐着谈论农忙或者挤牛奶那些事儿。
“贫民家的孩子再怎么努力,就算他可以跨入我们的阶层,但他怎么能够理解贵族的文化,家族的联系。给他们选票和权利,保不准就有一头母牛坐上皇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