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想起了什么，赵璟突然震怒，越过众人向他奔去，紧握的拳头让手上青筋暴起，“就为了一个看不见摸不着的梦，竟然和一群疯子一起编了一个这么大的局？你这场梦做得可真是够狂妄的！你知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因为你这一场梦而付出惨痛代价？！”
不过走出几步距离，商琢玉从天而降的箭就不容他再往前，赵璟奋力拔下一支箭攥在手里，另一手的剑尖还在滴血，他一边杀那些疯狂贴过来的大嘴一边问：“天沙城的事，和你有没有关系？！”
齐成民沉默地看着他，眼里平静倒映出他此刻狰狞的神情。
“回答我啊！柳知薇的事到底跟你有没有关系？！”赵璟大声质问着，脑子里响过了无数道“无关”的声音，可始终听不来面前这人的一声。
“说话！”他提剑指向齐成民，齐成民却依旧沉默，赵璟单手捻着羽箭，强行将这一支拆作了三份。
玉枭轻羽，一箭拆三，但并非轻易就能拆开，至少必须借助两把弓的力量才能将这箭在空中拆开，且越是高等的箭，需要的弓箭数量越多，力量也就越大，但眼下赵璟却是毫不费力。
连商琢玉也惊了一瞬。
这箭就连她自己都没法单手拆开。她只记得，上一次能单手接下她箭并拆开的人，便是雪飞楼楼主叶虔文。思及此，她口中不耐地轻啧了一下。
齐成民与赵璟对视着，看着他眼底的怒火越烧越大，须臾，叹了口气，对徐若华道：“我早就说过，别让我掺和进来。”
他说着，责备之意更深了，又叹：“把他瞒在鼓里，会比现在这种无聊的对峙好得多。”
赵璟脸色彻底阴暗下来，边走边道：“无聊？！你竟然把这件事当作是一桩无聊的小事？你竟然把一个人的性命和尊严全都看作是无聊的东西？你是不是觉得除了许如伶之外的所有人都罪该万死？！”
“我并没有这样觉得。”齐成民回他，“其实不止是阿伶，这世上每天都有数不清的善人莫名其妙地死去，或许是因为不胜防的天灾，或许是因为不相关的人祸，有时候连一点预兆也没有。”
他顿了顿，继续说：“世态炎凉，本就不公，上天有好生之德，却也是空有好生之德，它送给众生一颗乐善好施的心灵，却从来不在善人头上降落庇佑的圣光，令至善之人早逝，令背德之人长存。”
“既然上天不公，那人又何须再苦守规则？若是牺牲这些该死之人的性命，能换取不该死之人的生存，又何乐而不为？”
齐成民的声音些许仇怨，好似回想起了什么不堪的往事，眸底的幽深处隐约透出一丝悲色，赵璟听着都气笑了：“我呸！说什么天道不公？全是些冠冕堂皇的假话！
借自己的命来对抗天道，这叫天道不公，借别人的命来对抗天道，这叫自私贪婪、懦弱无能！你给自己找这样的借口，不过是想满足自己的私欲！好披着天道不公的外衣顺理成章地作恶而已！”
齐成民驳他：“横竖这些恶人以后也是要下地狱的，我这样不只是在替他累积福气，也是在替这世道清扫痛苦和灾恶！
这世上比我恶的人多了去了，我这点恶又算得上什么？若是能利用来生来帮助清扫这世间的邪恶，那我来做这最后的恶毒之人又有何不妥？”
赵璟冷笑：“你装什么大义凛然？！谁需要你用这种方式来清扫邪恶了？你是什么人？也轮得到你来帮我积福？？？你以为自己披上天道的外衣就能自诩天道了吗？既然你这么爱许如伶，那怎么不拿自己的命去抵她的？借用我这种罪该万死之人的命，你就不怕她就算是重生了也要马上暴毙？！”
“你住嘴！”齐成民的脸色一下子黑了，驳斥道，“阿伶一生行善积德，她的气运岂是你这种杂碎可以妄论的？之后的事不用你管！我做的事，自然由我来承担！”
“什么叫不用我管？你又怎么承担？！”
赵璟指着乌泱泱的人头道：“这里面的人都是些被莫名其妙抓进来的老幼妇孺，谁就是罪该万死坏事做尽？谁没有亲朋好友和父母妻儿？你怎么知道他们的亲人就不是一生行善积德？你口口声声说天道不公，可你现在和这不公的天道又有何区别？！”
齐成民突然被问住，青着脸将十指箍紧。
赵璟继续怒喝，猛地翻手甩出了一支羽箭，“你也经历过失去的痛苦，知道这种滋味有多可怕！这只不过是你的一场梦，但他们的那些亲人却要一辈子生活在痛苦之中！你说你怎么承担？！”
那一瞬间他想到了一个初春的场景，山里早就绿树成荫，飞鸟成群，只有他孤身一人守在一滩奔流不止的溪水面前，他望着溪水不知所措，想着：连水都有去向可去，他却不知自己的去向在何处。
利箭脱手而出，急速奔向齐成民，徐若华出手去拦，却不想这箭的速度比他想象中还要更快，且周身被包裹了一层精锐的寒冰，直逼齐成民的心脏！
“咔嚓”一声清响，想象中箭尖穿刺心脏的场景并没有发生，一条冰蓝色的长鞭从一众人群之中钻出，擒住了那同样坚冰一般的利箭。一行厂卫匆匆为来人让路：“世子！”
羽箭落在地上，沈贤收回鞭子，从人群中走来，蓝衣下摆有些黑渍，眉间也隐隐透着几分忧虑，他并没有问太多，只是看着徐若华道：“沈瑜呢？”
赵璟轻轻一愣。
“你还不知道自己的身世吧？”齐成民淡定地站在原地，目光直直对上赵璟愣神的表情，缓缓开口：“没有人跟你提及过，你自然是不知道的。那你知道贵霜为什么一定要报复你吗？他为什么不去找赵崇赵越赵熠？你知道鹿神山的那把火到底是谁放的吗？”
赵璟道：“少转移话题！是谁放的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齐成民冷笑道：“你不知道。”
他一边弯腰捡起那支箭，一边冷冷地嗤笑：“你不知道薛阿婼是个什么人，你不知道武帝的真实模样，你以为张伯冲就是好人？你以为那些拥护你的老不死就是好人？你太蠢了！你真以为他们看重的是你的太子身份吗？他们看重的又何尝不是自己！他们要是不团结起来，赵韫第一个铲除的就是张伯冲！”
“陆骞更不是什么好东西！你当他不知道陆家打的那些算盘？当他不知道你这一趟出来要发生点什么事？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但他故意不告诉张伯冲！不告诉你！就等着看看赵韫究竟作何反应！”
“退一步来讲，你以为花如海就是甘愿帮你的？要不是叶无声犯傻非要过来保你，你连永安城都出不去！”
齐成民宽袖之下的手指轻轻蜷起，听得那箭在他手心发出“呲”的一声，鲜血顺着手掌流淌下来。
他眸中掠过一瞬晦色，手上内力凝聚，已经将一滴血珠往赵璟弹了过去。
一声“啪嗒”的细微声，赵璟侧头避开的同时，一人已经倒在了地上，那滴血洞穿他的脑门，鲜血迅速蔓延满地。
“沈瑜呢？！沈瑜！沈瑜！沈渊你把人交出来！”沈贤突然冲了过来，发疯一样对着洞内大吼，赵璟握着剑，听齐成民继续道：“你要怪，就该怪你自己，根本不应该出生在这世上。”
那些患者只要见血就会变得像只怪物，赵璟无暇再同他理论，回头将剩下的羽箭洞穿几人的心脏，长剑将沈贤挡下，问他道：“沈瑜在哪儿？”
沈贤却是突然怒了，揪住他的衣襟，恶声恶气地道：“你说他在哪儿？闽都已经烧了两天了，你说他在哪儿？他不是在你身边的吗？！你不是说要把人护好的吗？！现在怎么没影了？！”
赵璟抬手把他推开，直接往他脸上打了一拳，“你现在装模作样的是做什么？当初在四照山上要杀他的人是谁？！你也配来指摘我的不是？！”
正吵着，头顶上忽地传来一阵巴掌声，贵霜云暮望着两人哈哈大笑：“哈哈哈哈！精彩！真是精彩！”
沈贤不管他，长鞭一甩就勾住了一根石柱，迅速往上去了，但商琢玉没想让他上去，举起长弓对准了他，冷冷道：“你来做什么？不是让你回闽都了吗？”
沈贤道：“沈渊呢？让他出来！”
商琢玉皱起眉：“王爷正在等待时机，你来捣什么乱？你赶紧离开这里！不然别怪我的玉枭不认人！”
沈贤却并不退让，反而道：“我不是来捣乱的，他要做什么我不会过问，我只要沈瑜一个人！”
“哦？”贵霜云暮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眼珠在沈贤和赵璟身上来回转悠，轻轻弯唇笑了，对赵璟道：“对了，有个问题我还没问呢，你猜猜看沈瑜究竟知不知道沈渊想要做什么呢？”
赵璟问：“什么意思？”
贵霜慢悠悠地踱着步子，提示他道：“西离曾经有一个传说，是关于让人重生的，有人实践过，是能够成功的。”
赵璟道：“那又怎么样？”
贵霜阴恻恻地笑道：“蠢蛋。意思就是，他早就同意了帮我救星叶，那他有没有同意帮沈渊复活梅念知呢？就像齐大人想要再见一面他的妻子，你说沈瑜会不会也想要再见一面他的娘亲？”
“不可能！”赵璟一口否决。
贵霜道：“你怎么知道不可能？你很了解他吗？”
赵璟道：“就是不可能！我虽然不够了解他，但我相信他不是你这种垃圾！他就是再想见梅念知，也不可能会用这种办法！而且他一直觉得梅念知离开才是正确的！他绝对不会让她重生回来继续遭受沈渊的折磨！他也不会骗我！”
贵霜“噗嗤”一声笑了：“哈哈哈哈，你说出来的东西你自己信吗？”
“你怎么知道他不会用这种办法的？”
贵霜坐下来，好整以暇地盯着他问：“你怎么知道他一定不想让梅念知回来？你怎么知道他有没有骗你？万一他就是骗你的呢？他不是还组建了屠神门吗？你有没有想过他为什么组建呢？哦！对了！他的小字是自己取的吧？好像叫‘念之’，嗯......念知、念之......”
声音渐渐淡了，赵璟的脸色也更加难看了，贵霜做出思考状，然后继续嘲讽道：“哈哈哈哈！赵璟！他都表现得这么明显了，你还在骗你自己呢！你真是好蠢！喂！沈贤！你跟他说说，沈瑜到底知不知道？”
他快要笑出眼泪来了，沈贤抬头凉薄地看着他，接着望向了高台，那里正立着两道熟悉的身影，一人长身玉立，孤冷至极，另一人好像跪坐在地上，表情空洞又麻木，他抽动着嘴角小声重复着：“阿......阿......”
紧接着，便是沈渊戏谑又寒凉的嗓音，他说：“沈瑜，真是多亏了你，才能让我提前完成计划。看见你这么痛苦，我心里可真是愉悦啊。”
而高台之上，一张青玉台中静静躺着一个人，那人只穿了一件素色薄纱衣，一张同样轻巧的面纱盖住了她的大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紧闭的眼睛。
素衣迎风而起，清雅幽静，襟飘带舞，好似一朵莲花一般在这片昏天暗地之中灼灼绽放。
“阿......”
沈瑜震惊的脸上生出丝丝漾动，望着那人，只发出一串婴儿学语似的轻呓。
阿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