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床头打架床尾和

过了片刻,霍阆风回过神来,才掩饰地笑道:“看你,不过说一两句,倒急了,面红耳赤的。”    “老爷自是随口说说,”顾维驹正色道,“可就怕别人不会只听听便罢。况且妾也是会伤心的。”    “我自然知道你是好的,”霍阆风拉她坐到身边,“只是……我实是有些怕了。”    顾维驹见他一副开口长谈的样子,有些欣喜。男人通常不爱说心事,若他想说,倒是好事。因此也不耍性子,只静静任他握着自己的手,坐在旁边,等他开口。    霍阆风沉默了片刻,才似有些艰难地开口道:“我幼时丧母,没隔几年,父亲便再娶,也就是如今府里的太夫人。太夫人……她的性子,想必你这段时日也有所了解,很是端方严肃。实际上,我幼年时,她性子比现在还严苛。我幼时很有些调皮,又气父亲早早续弦,因此更加闹腾。就连父亲为我请的先生,都一连被我气走几个。因我是家中唯一的嫡子,父亲便让太夫人多管教我,她倒也做得极好。”说到这里,霍阆风冷笑了一下。    顾维驹叫他那连恨带讽刺的冷笑吓了一跳,也不敢说话。霍阆风自己冷静了一下,才继续说道:“你道她是怎么管教我的?一开始,但凡我不听话,她便对我身边的人或打或罚……”顾维驹心想这倒也正常,红楼里也写过,少爷小姐不好随意打骂,就只好罚下人,归根结底还是万恶的封建社会。    只听霍阆风继续:“这便也罢了。可见我不改,她便一一发卖我身边母亲留给我的人。先是陪我玩耍的小厮,然后是几个大丫鬟,乃至母亲陪房中和我亲近的下人。只有冯嬷嬷到底是奶过我的,才侥幸留了下来。”    顾维驹便觉得太夫人有些偏激了。诚然,前头那个留下了嫡子和下人,定然与她先天对立,可若是这样排斥异己,孩子还怎会跟她亲近,必要适得其反。    果不其然,霍阆风接着道:“后来我长大了,自然知道母亲留下的下人中,有些看我年幼,便来挑唆的。可也有不少是忠心耿耿的,我那些丫鬟小厮,倶是母亲精心挑选了,和我一道长大的,她竟然也说卖就卖了。”语气虽然克制,可那股恨意顾维驹还是能感受得到。    “最过分的,是当她发现我身边已经没有人后,便开始打骂我,”霍阆风冷冷地接着道,“以前她但凡有一丁半点差池,我身边自然有人去告诉父亲,她做事还有所收敛。直到我身边都换上了她的人,她便肆意妄为了。打手板、上藤条、跪祠堂、罚饿饭,无所不用其极。她越罚我,我越是恨她,更加不听话,她便罚得更重。直到有一天,我抓着机会,一状告到父亲面前,本来父亲也极为恼怒的,可过了两日,不知道她怎生狡辩的,父亲竟同意了她说的那些什么‘爱之深责之切’‘养不教教不严’的鬼话。”    说到这里,他握着顾维驹的手愈发用力,顾维驹手生疼,心里也觉得有些疼。即使在现代,以打骂、体罚来教育孩子的,也还大有人在。这种愚昧、落后的教育观念,数千年来,从未缺乏过拥趸。最可悲的,就是太夫人这样的人,她是真心认为如此管教,是为了霍阆风好。否则按当时霍阆风的顽劣程度,她只消什么都不管,由着他的性子来,自然就能把前头生的嫡子养坏了。顾维驹想着现在太夫人那清冷寡淡的生活,真是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后来我还是长大了,她也一辈子没能生得出儿子来。她终究没能奈何得了我。”霍阆风继续说,“后来我娶了孙氏,心想她大家小姐出身,定能替我管家理事。至于太夫人,能让她在南山院安享晚年,已是因着本朝以仁孝治天下之故了。只可惜……”    “只可惜什么?”顾维驹忍不住追问。    “还当你没听,”霍阆风轻笑,随之又转为忧伤和叹息,“只可惜孙氏却不是个立得起来的性子,在家被惯坏了,太小家子气。一开始整日想着如何约束我,后来眼里便只有皓哥儿一人,姨娘子女、府中琐事一概不理。且又敏感多思,动辄落泪,最终哭坏了身子,年纪轻轻地就去了。”    顾维驹看他伤感,不由地也握住了他的手。那双手骨节宽大、手指修长,手心里尽是薄薄的老茧,乃是常年习武所致。    “所以当初我看到你,就觉得你是个要强的。这才打定主意,不问你的家世,娶你过门,”霍阆风又道,“我实是不想孩子们再吃我吃过的苦头,因此今天反应难免大了些。我是习武之人,不比那些书生文绉绉的,有时候脾气直。你也莫怕,像今日一样,有甚事都与我直说了,莫叫我猜。但凡是我误会了你,必与你赔不是。你我夫妻同心,往后才能过得好。”最后几句倒有些像顾维驹同大姐儿说的话了。    顾维驹知道他说的是正经夫妻相处之道,忙点了点头:“我不怕的,有事必与老爷细说。只您也别老这么急冲冲的,把人都往坏处想。”    霍阆风看她明艳浓丽的小脸上一本正经地神情,心弦忽然被拨动了一下,便道:“只你也该与我亲近些才是,成亲多久了,你还‘老爷、老爷’地叫。说过多少次,叫我修远便是。”    顾维驹也是看过不少古言小说的,当下便低头作娇羞状,轻轻柔柔喊了一声:“修远。”    这一声就像小猫爪子一样,挠在了霍阆风心上,看着妻子在灯火辉映下美丽的侧脸,忍不住就亲了上去……这一夜又是把顾维驹折腾地直讨饶,到叫水的时候,动都动不了,还是霍阆风亲自拧了热巾子来,替她擦了才算。    第二日顾维驹被珍珠叫醒时还浑身酸疼,心中直埋怨霍阆风是莽牛武夫,心想不知他哪来这么好的精力,每天可以就睡三两个时辰。    珍珠琥珀都见了霍阆风因太夫人送银子而恼羞成怒,也听到他拍桌子打板凳地指责顾维驹,心一直悬着。可没想到新夫人如此受宠,竟然三言两语哄好了老爷,当夜还又叫了水。两个心里头都不由想到一句教人羞红脸的俗话:床头打架床尾和。    到顾维驹用过早饭、穿戴好了,准备带着孩子们去南山院之时,竟有人来报说老爷遣了碧云进来。碧云是霍阆风的贴身小厮之一,是陈太夫人的哥哥、霍阆风的舅舅送来给自己外甥的,也是霍阆风的亲信。只是已有十七八岁年纪了,又常随侍在霍阆风左右,鲜少进内院。    顾维驹在院前小花厅内见了他。碧云进了正厅,发现比原先改动颇大:三间花厅隔断打通,便显阔朗,正中墙上却未挂画,而是一大幅草书,写的是李白的《将进酒》,碧云不懂书法,也不知是哪位名家所作。当地一张黄花梨大理石翘头大案,一边放一个粉青官窑大花尊,里面插着一大束极旺盛的紫玉兰。另一边的紫檀木架子上放着一柄翡翠嵌宝如意。大案两侧各有一个大理石面五足梅花香几,一个上面摆着一套掐丝珐琅花鸟纹配青玉底座炉瓶三事,另一个上面摆着官窑冰裂纹大盘,盘里堆着数个金黄的木瓜,发出清甜的香气。    顾维驹端端正正坐在大案前头的交椅上,穿牙白罗衫,大红折枝牡丹妆花缎褙子,青色撒花百褶裙。身后站着两个俏美婢,都穿着一色的葱绿裙衫,拴蜜合色汗巾的是太太的陪嫁丫鬟珍珠,另一个拴荷花色汗巾的是现在太太跟前的红人琥珀。    碧云一进来,赶紧跪下磕头,这还是他第一次正儿八经给新太太行礼。顾维驹也知道必有这一遭,因此端坐着受了礼,赶紧叫他起来,又问他因何事而来。    “回太太的话,”碧云笑眯眯地道,“是老爷吩咐小的给您送点东西。”    顾维驹不知是何物,只是想着必是霍阆风走得早,自己还没起,他来不及亲自同自己说,才吩咐下人送进来。想着是什么要紧的物事,赶紧吩咐珍珠去结果来。一看却是两个小巧的剔红大花匣子。也不知里头放着什么,入手都是轻飘飘的。    “太太请看,”碧云又道,“上头一个盒子里是五百两银票,爷说最近家中花销大,让您添补着用。下头一个盒子里是沈百户送来的新婚贺礼。老爷与您大婚当日,沈百户因在宫中当值,不能亲来道贺,便一直同老爷说非得亲寻一份大礼来不可。因此一直到前日才送来。老爷说东西极好,就看您是想留着,还是想送到银楼去打成首饰?”    银票想必就是顾维驹发脾气的补偿,顾维驹让珍珠收了。再打开第二个盒子一看,却是四对光华莹润、莲子大小的珍珠:一对纯白、一对粉红、一对金黄、一对青黑,最为难得的是这八颗珍珠,颗颗正圆,毫无瑕疵,就连大小都一模一样。这可真是一份极厚极贵重的大礼了。    “一时也不知道打成什么好,还是先留着吧,”顾维驹道,“只这大礼如此贵重,老爷可曾吩咐要回赠何礼?”    碧云回道:“夫人有所不知,沈百户乃是自幼和老爷一起长大的好朋友,一向是熟不拘礼的。老爷当初看到这些珠子,也责怪沈百户太过靡费。可沈百户说,非要如此方显得出他的诚意。”    顾维驹心里暗道,霍阆风本身就是个富二代,人以类聚,看来他的朋友也是身家不菲。    想着又问道:“你先前说,老爷与我成亲时,他在宫中当值,不曾亲至。想来沈百户当是在上十二卫就职了?”    碧云暗赞顾维驹敏捷:“如太太所想,沈子殷大人正是金吾前卫百户。”    原来霍阆风的好朋友叫沈子殷,顾维驹正想着,又听碧云道:“再过几日就是三月三了,届时我们府中定要和沈府一道去秦淮河边踏青的。想必夫人届时就会见到沈府中人了。”    三月三,顾维驹心想,那不是没几天了,于是赶紧问:“沈府之中,现都有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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