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躺下,尚萍梅趴在莫船怀里问,你打算咋办?要教书就好好干。有回我听李广胜直夸你不错,你哪点不如他连舟?莫船说,可有些事并不凭能力。再说了,我有些地方倒真不如连舟,至少不如他知道自己要什么,而且他也比我有勇气。有时,我觉得我挺无用的。尚萍梅说,别这么说,我知道你说的无用指啥,可事情并不完全是这样的。连舟干的咋样?莫船说,我看干的有些吃力,不过刚开始也难免。尚萍梅说,你也有不少关系,我听说阳湾的专干是你的老师,对你不错,你也走动些,再不济还有我爸和我哥。
莫船说,不能为这些事麻烦你爸了,要说不想上也不真心。可那样上,我倒还真有些做不来。尚萍梅说,书呆子了不成,不那样上还有啥别的法子?不过你也别急,慢慢来,不行了咱离开阳湾也行。莫船说,再说吧。有时想,能有你,我也知足了,啥也不想了。尚萍梅亲了莫船一口说,我真的就那么好?好也就这几年,我就那么点工资,你还要还账,咱的生活咋弄?莫船说,这也是我苦恼的,当初看愚同结个婚,借了钱后人似矮了截,这回我也算知了,可当官就能让人致富么?尚萍梅说,也不说致富了,那么多人能争当官,肯定是有不少好处的。你不争这,你说你争啥?你五年了,还没一个优秀,你说你当教师还争啥?下面的老师都为这争疯了。莫船说,要么咱不教书了,要解决经济问题我看只有不教书。尚萍梅说,你不教书你干啥?打工去吗?再说出去了也不见得好。莫船便不出声,只紧搂了尚萍梅。
这夜里有尚萍梅在怀里还实在,可白天,莫船便觉得时间有些难打发,书也有些读不进去的味道。
每次开会莫船就心烦,可这会那会还多的不行,周日晚的例会是雷打不动的。莫船也说不来为啥,过个周日心情本还好好的,可一个例会就全变了。看刘斌在前面的坐相,看了人心里就不舒服。如一个姓黄的老师说的,咱校长活像黑社会的老大,别人都坐硬椅子,他不知从哪弄来一把藤椅。每回坐时身子往进一陷,手里夹根烟猛吸一口,吐时头向上并向后靠去,将烟雾吐向空中,那种姿势老道极了。
莫船虽没有这么看,但刘斌的坐相是将他与大家很明显的区别开了。等到刘斌说话时,更有种目中无人的感觉。他坐在哪儿,怎么自然怎么来,想说啥就说啥。说的话,看似谁也没说,谁也没骂,却又似在说你骂你,软刀子般的就戳你的心。而且那语言里总有种说不来的轻视和不信任。他却还说,你觉着严,管你不对,你可以走,可以不干,你走没有人拦你。可你不行,你还要呆在这里,还想挣国家这钱,还不敢不干,还想混共产党这碗饭。共产党一天给你把钱发上,让你骂,还不能说你,你是不是觉得国家还离不开你不行?纪律这东西你一旦遵守了你也就自由了,可你就是受不了约束。农民没谁约束,想几点起床就几点起床,为啥没人想当农民?所以我让大家好好想想,有些老师我看你再这样干,你得为你的出路想想,阳中是不适合你待了,别到今天不用心工作,明天用心找工作时再后悔。大家还是要珍惜自己的岗位。
刘斌的话老提醒你,拿的是共产党的钱,国家的钱,让人无形中要对国家对党感恩戴德才好。听那话似乎大家原来都是无业游民,被国家赏赐了一份工作,一碗饭。可拿了国家的钱,你还不听话,还不好好干,你又没有本事离开,你是既想拿轻?钱,又想能自由主义,这是不可能的。听刘斌这么说时,莫船心中就有种难受。
例会是这样,政治学习会也是这样。学习的内容有两大块,一是报纸上的文章或诸如《反对自由主义》此类的文章。再一个就是学校的各种规章制度。刘斌会时不时的扬扬手中的几十种制度说,这就是咱阳中的家法,你把这做到了就行了。每学一个制度,刘斌就要问一问大家,你做了么?你按时到校了么?你有没有迟到早退的现象?认真备课了么?改作业了么?说没说过不利于团结的话,做没做过不利于学校的事?你的所作所为能为人师表么?刘斌这样问时,大家就哑了。按那些制度,细则全做到的老师似乎没有,也似有些不能。而且有些事,判断的标准在别人手中,如议论一下学校的事,你可以看成是说了不利于学校的话,也可以看成是关心学校的行为。
只目前的情形老师必须有所选择,要么你呆在这儿,要么你走。你既不想走,还想在这儿待,你就要遵守这儿的规章制度。想呆还不想遵守纪律是不可能的。刘斌说了,想呆这儿,还不想遵守纪律的的老师,你趁早打别的主意。所谓别的主意无非就是换个地方教书去,可到哪儿去呢?
虽然你不走,刘斌也不能把你怎么样,但他让你呆的不舒服,让你呆的不顺心,他还是可以做到的。用他的话讲,不是我让你不舒服,而是你让学校不舒服了,所以本质上是你自己让你自己不舒服了。刘斌还说,咱不是不让你说话,不让你发表意见,是让你说时你不说。咱是用制度管人,我不是随心所欲的,制度上怎么写的就怎么办,咱要形成制度管理的特色。是的,刘斌已扬着手中的制度说要创管理特色项目学校了。
特色学校的提法是关府市教育局的一个创举。
市教育局说特色教育是由应试教育向素质教育过渡的一个桥梁。只这个桥梁并没有如他们想的那样把应试教育带向素质教育,反而给应试教育增加了新的内容。对此唐丽丽看的最清,办音乐特长班的目的有两个,一个就是为了说明阳中有了特色教育,另一个就是为了每年能多考几个艺术类的学生。这些学生是记入学校中考成绩的。所以音乐班的主要目的还是考学生,还是要考上,考上了就有成绩,考不上就没有。刚开始大家对特长班还有些新奇,现在连新奇也没有了,特色也只是应试教育中的一环而已。可中国的事就是这样,凡事不和实际利益挂钩,不考评,就没人重视。可和利益挂钩了,考评了,就会把什么手段都用上了,又成应试教育了。
现在又提管理特色学校,结果就大大激发了校长们的创造热情。听说有的学校各类制度已达到了几百种之多,各项革新措施也层出不穷。有的学校签到的方式是发牌,上班领牌,下班交牌。有的学校把铃声变成不同的乐曲,以表示不同的意思,如上课下课不同,起床吃饭不同。还有的学校将教师言行格式化,见学生应说什么,见同事领导应说什么,以及学生提问时怎么回答都有一定的规范语言。管理方面的各项创新让人有种不改变就要落伍的感觉。而且在刘斌管理特色的提倡下,周连生又提出教学特色,它包括讲课要有特色,板式要有特色,作业批改要有特色,抓差扶优要有特色等。听说学校还要推进安全、德育、政教管理特色的创建。
在所有这些会中,莫船觉得教研会还好些。一般也没有领导参加,大多数老师还可以有一个自由说话的场所,开时大家的心情也还舒畅。可大家舒畅了学校觉得不行了。刘斌在会上说了教研会上的不良风气,嘻嘻哈哈,胡说乱谝等。结果周连生要求教务处改革教研会。
这改革倒也见了结果,搞了中心发言人制度,一题一议制度,全员评课制度,只说缺点制度。可聊天的性质在莫船看来并没有变,只这聊天如同散文一样是形散神不散的,恰是最好的教研。大家在开玩笑,逗趣中把要说的,要交流的都做到了。但这在刘斌看来还不行,似乎只有正儿八经的说和谈才是教研。可正儿八经了,教师的发言就有些可笑。屁大的事,也要上纲上线一番。不过刘斌还是讲了,不要一天到晚扎堆闲聊,不要把教研会变成自由市场,不要无事生非。平时,刘斌还有个习惯,开教研会时,突然门一推就进了一个教研组,大家便集体沉默,他也转一圈,不说话的就走。这习惯后来发展到随意推教师的门。他会突然地把你的房门推开,看看,一句话也不说,看到你干啥后就走人。有回莫船在一个老师房中说话,被刘斌这么一弄,大家就不知怎么好。一种莫名的压抑就有了,不过大家也学乖了,平时没事了,就在自己房中待着,把门打开,要么干脆把门锁了。至于开会,大家也就只有听的份。
而自刘斌来后会就很多。老师们不得不随时注意那块小黑板,不知什么时候就会通知开会。有时开会也不为个啥事,只是检验大家集合的速度。大家到齐了,刘斌看看表说,七点的会,七点十分人到齐了。然后学一篇文章就散了,让你还不知开会为啥。
这样搞了几次后,刘斌就总结说,经常来迟的人是哪些人,来早的是那些人,搞得你不能不提高注意力。但刘斌是校长,他说几点开会就开会,这一通知,时间就是制度,就是纪律,你不能有意见的。每日赶着开会时,莫船内心里有种说不出的屈辱,觉得这老师做的实在憋屈。
而且莫船发现,刘斌很会开会,知道如何造成一种压力,一种气氛,知道如何调动你的情绪。比如对一个问题,一个议题如何表决才能达到他的目的。好事时,举了手不得罪人,反于人有恩,刘斌也希望通过,他用正表决,问同意的请举手,而且他还先举手。相反,坏事时他用反表决,问不同意的请举手。在大多数人不举手,而且举手可能要得罪于别人或刘斌时,是没有人敢举手的。有时也会有,但有了也无用,因为少数要服从多数。所以这在刘斌来说,他是民主的,他是按大多数人的意志办事的,他不是不让你表达意见。如同他每次开会完了都会问一声,“谁还有说的”。问了就是民主,不说那是你的事。你如果不在会上说,而在会后说,在下面说那就不对了,那就是破坏民主,破坏团结。
民主是没有错的,但民主首先有个程序问题,程序错了,民主的实质就不可能实现,但没有人这么想,想也白想。决定程序的不是你也不是一个组织而就是校长。所以刘斌很容易用民主的手段管理学校。用他的话讲,咱们的管理就是民主管理。
在这样的会风之下,会上说话的人少了,会下说话的人也少了。没有谁说学校的事,见了只谈风月,不说校事,这日渐成了一个规则,聪明人都遵守着,至少在学校如此。不但如此,而且大家也慢慢地知道如何迎合这种会风了。比如刘斌讲什么,大家都一味的沉默不语,这种沉默也可怕,所以刘斌也要让大家讲话的,也要让大家笑的,也要让大家争论的。所以刘斌讲了什么,要笑时聪明人会笑的;刘斌讲了什么要有一种热烈讨论的场面时,聪明人就热烈地争论;刘斌讲了什么要大家在沉默不语后响应时,聪明人就会响应。
可如何成为一个聪明人,没有人教给你,完全要你去慢慢地学习。只莫船感到聪明人是越来越多了,而且愚同也加入到这聪明人中去。他见了连舟,人多处已直呼刘主任。说话时,语气中有种请教和谦卑。只要是领导派的活,他都会积极去干的,对刘斌更是如此,他已和刘斌谈了几回话,当然是向刘斌汇报和请教的。他谈他的教学,他的班,他自己的某些想法,对学校某些事的看法,他努力在使自己成为一个聪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