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寒暄之后落座,叔仁打量屋内简单的陈设,心想怪不得这帮人搬床和五斗柜,确实没什么更值钱的东西。
“不意先生身在市党部,却清贫如此!”叔仁肃然起敬。
黄秘书今年四十来岁,很是消瘦。他闻言扶着眼镜苦笑,说:“自民国十四年参加吾党,鄙人就决心为国家奉献。
那些私相授受的利益,从来不曾沾染,以至于家无存粮、每月盈余仅十几元而已,利息且无法偿还更不用说本金了!让客人见笑,实在惭愧!”
“先生在市党部也算要员,怎么会弄到要借贷度日的地步?”叔仁不解。
“唉!孩子多,开销大,再说内子当初难产急需用钱周转,不得已找到这家公司的老板。
我不善计算,谁知道他利息竟然是按月不是银行那样按年算的,结果坠入陷阱无法自拔。”
他说完忽然想起:“唉呀,我该给你打个欠条,请容我每月还一部分,不要催逼可否?”
叔仁笑起来连连摆手将他按回椅子里:“你就这么着急打欠条?”
“该了人情总是不好,何况与君萍水相逢?哦,侬是来找我的?请问何事?”
“这点钱在我而言不算什么,咱们说事要紧,其它的放在一旁!”
叔仁算是明白此君为何至今还只是个秘书了,心想要不是他这样木呆呆地,恐怕连个小小秘书也做不下去。
“我是伯列支事务所的石三。”叔仁自我介绍说:“真名叫陈叔仁。”
黄秘书一听便抬了下手,起身先关好房门,回来笑着拱手说:“久仰、久仰。原来侬就是石三啊?
他们告诉我侬神通得很,我还以为定是位头发花白或者目光锐利的年长者,没想到这样年轻!”
“也没多么神通,不过是在这上海滩认识人多些,东洋的、西洋的,姓国、姓共的多少知道我这个人而已。
今日认识如此清贫的黄先生,三生有幸!”说完,叔仁压低声道:“听说先生有朋友想和陕甘代表见面,果有此事?”
“石三先生能代劳否?”
“对方是……?哦,请别见怪,只是那边肯定想派出他们对等的人来会晤。”
“CC的高层!”
叔仁惊讶地看他:“属实?那么敢问是子先先生出面,还是子仲先生?”
黄秘书点头,说:“我最早就是给子先先生做秘书,他上次来时特地和我谈了一个小时,告诉我目前有必要和他们接触下。
既然说要停战抗日,怎么个停法?应该互通有无嘛!至于出面,他身体不好,应该还是让他弟弟来见才是。”
“那么……,子先先生可有中意的谈话对象?”
“他提到过周和潘。”黄秘书走到书桌那里伸手拉开抽屉取出本书递给叔仁:“看这本书,你可以把它交给对方作为信物。”
打开扉页,叔仁看到上面的签名,点点头,将它收进自己的皮包。
抬头再看黄秘书,发现他说起工作来神采奕奕,完全没有了之前的沮丧和颓废,心中诧异原来国民党员里也有这种人!
他询问对方希望联系上之后如何见面,如何保障安全和隐秘,然后提到报酬问题。
“敝事务所不关心党派、国家这类问题,拿钱就办事。”叔仁说完在一张纸上写下个银行名字和账户、账号:“三千银元,先付一半,钱到开始做事。”
黄秘书接过来惊讶地看看他,叔仁笑道:“别觉得贵。童叟无欺,但请放心,我们一定把事情办成。以后还有其它买卖要请子先先生相助哩。”
“什么买卖?”
“现在保密,等我帮贵党办完了这桩案子,大家互相信任了,那时我再来找你!”叔仁说完也不多留,很快起身告辞,出来摸摸几个小孩子的脑瓜,笑着说:
“没想到有娃娃,该带见面礼才对!”说着从兜里摸出一卷钞票请女主人收下。黄太太死活不肯,叔仁说:
“虽然今日的事情过去了,但你们今后的生活怎么办?总得重新开始嘛。替孩子想想,收下吧,再说又不是我掏钱!”
说完回头看黄秘书呵呵地笑,黄秘书红着脸示意女人收了,很客气地直送他到门口。
叔仁走出弄堂就看见个年轻男子赶紧转过身去,他一笑,上前拍拍那人肩头:
“老兄,是林五的兄弟吗?请你带个话,让他明朝八点钟到浙江中路十一号,我请他吃早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