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探望舒小米,已是人间五月初。 青丘的鲜桃我没捞得着摘,实在是因为那些狐媚子守得太严,成日都跟照看病床上半卧不起的老爹一样殷勤,料想是上头那位新任的女帝下得命令。 说来狐族一代,明明是野性放荡的兽类,偏偏要学龙族凤族搞什么文明开化,近些年做事更是一套跟着一套,倘要做给外头没见过世面的新雏儿见见也就罢了,搁到我这样见多识广资历老成的妖怪面前,可是半点不管用。 要知晓,我连着三年盗了盘天树顶的鲜桃之时,可还没哪只狐帝嚷嚷着叫守卫来护桃的。她这一举让我连新桃的一口汁儿也沾不到,实在是太小气了些。 青丘的桃儿没摘到,家里的粟米又都食尽,我只好前去投奔舒小米。以前他在家时我常嫌他万事管得宽,可这回他不在了,家里的碗筷衣物都没人收拾,乱糟糟的一片,着实让人烦心。 好在他修研的地方不像海外东国一般远得离谱,但柜山离我们住处也有二万八千里,对他们那些膀大腰圆的飞禽而言可能只是翅膀随便扇扇风,而对我们这些短翅灰雉来讲,这趟旅途就不算那么愉快。 我花了三日飞到禽鹤祠,正想着怎样以怎样的姿态降落在这群小野鸟面前才堪称已成道前辈的典范,一不小心就在祠堂上面盘了一十八圈,生生等到了这群野雏儿从学堂下课,便听第一个推门出来的尖叫:“大鸟!” 紧跟着后面冲出来的少年们堆堆攘攘,我便听见有人叫道:“二蛋子,你念书念傻了?柜山这么高的地方,怎么会……” 我翻了个白眼,毫不顾忌地在空中尖声嘲笑了一声,便继续在那些没见识的头顶思考着合适的降落姿态。 “哗!!这是什么鸟?好威武啊!” “啾——!”好小子,有眼光。 “切~你看它灰溜溜的,不就是只丑不拉几的灰雉野鸡吗?这么老还没化形!哪里威武了!” “啾!!!”我要忍!!我是长辈!!不能和小野鸟计较!! 我在他们仰头行使的注目礼中恣意翱翔,可身为一位有见识的禽类前辈,我向来是宠辱不惊的。 “……额,但是它在干吗啊?它已经飞了三十二圈了,我看得眼睛好花啊……” “不、不知道……大概是降落不下来了?” 我懒得搭理这群没眼见的,刚欲仰天翻个白眼,便猛一瞥屋里头不快不慢地走出团灰溜溜的矮小身影,立即欢快地叫了一声。 “啾!” 舒小米怀中抱着的书噼里啪啦落了一地,仰头望向我的目光里有着片刻迟疑,我心里便道这小秃毛雉转头不认人的行径着实无情,立刻便不满地紧接着叫了一声。 这回他的迟疑全消了,却也看不见面上的喜色,我见他跌跌撞撞地从那些人堆里冲出来,脸色铁青地冲我叫道:“舒灵均!你给我下来!” “啾?” 他回头一望,满面焦急着又叫嚷:“舒灵均!下来!” 不过这回我没来得及发出疑问,因为那些野禽们的弹丸射得实在太快了。直直向着舒小米头顶坠下去的时候我想,待我吃饱了,定要教一教这些无知禽鸟什么叫做尊老爱幼。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 反正醒来的时候脑门上便已上了厚厚一摊药泥,我摸着那叠得齐整方正的纱布,心里便知这定是舒小米的杰作。 我实在想向他抗议,对待重伤初愈的伤患是不能把一整个泥块一样厚度的药泥敷整个一脑门的,这样直接遮挡我的天灵盖会导致我的脑子不够用,可还没来得及向舒小米抗议,我的肠胃就先一步向我抗议了,隆隆肚鸣打雷一样的响。 于是我只好瘫在床上忧愁地嚎叫,用以召唤舒小米为我觅食而来。这一招我用了一千年,自他始成人形之后便用着,基本百用百灵。 舒小米刚开始一脸不屑,“舒灵均,你混吃等死的本事倒大得很,我没见过哪家长辈像你一样厚颜无耻。” 从没人这样发自肺腑的夸奖我,我便只好也象征性地脸红一下:“哪里哪里。” 我觉得这样还不够谦虚,只好又补了一句“过奖过奖。” “……” 他虽然对我向他求食的行为嗤之以鼻,但介于其本性就是个傲娇的雏雉,每每抱怨完毕还是会将吃送上,实在让人感动不已。 于是这一次我的呼叫他也没漏过,我不过叫了三四十声他就端着盘儿进来了,托盘里飘出来的是粟米的香气,立刻叫我欢心雀跃。 “舒小米!我饿!” 舒小米的脸色不好看:“舒灵均,你知不知道我在修习?” 我翻了翻白眼,一把抢过他手中的盘,一口被那热汤烫得龇牙咧嘴,一边抽着气同他道:“你修习比得上我的性命重要吗!老娘可是足足有十四天没吃饭了十四天!!你是想秃毛雉送老毛雉吗!” 舒小米的眉头小小跳了一下,“……怎么没吃?你不是平常饿一顿就会瞎叫唤吗。” 我把粥水含在口中模糊道:“你不在家,没鸟给我摘粟米做饭……” 五岁小娃娃雪白面颊上的眉头紧紧夹着,清脆童声很是不满:“我听说过凤非醴泉不饮,倒不知还有野雉非米粥不食。舒灵均,你这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毛病不改了,迟早得把自己饿死。” 他一脸严肃,与年龄不称的表情实在有趣,我便嘻嘻笑着将这雏儿的两只胳膊一提,将他抱坐在膝上道:“舒小米,跟谁学得道道?听起来实在装模作样。” 舒小米就很是不配合我这温情戏码,一双小短腿很是挣扎着胡乱踢着,言语间很是愤怒:“舒灵均!说了多少次别把我当小孩子!快放我下来!” 我翻了个白眼,心下对其浅薄的亲情观念鄙视不已,却只好放他下来——不过是直接松了手的。 “啪。” 以脸着地的闷哼声响起,我即刻惊讶地从床上探出个头来,冲着下头的小身板惊讶道:“啊呀!舒小米!修道有成啊!以往每次摔跤都要出原型的,这次摔成狗吃屎还没变,甚好甚好~” “你!!!”他捂着嘴,含糊而口齿不清地愤怒着,足以让人料想到这人皮状貌下的原身怕是早已炸毛。 然而我抚着掌,全然不理会他的愤然,只端着米粥喝得呼哧响,正感慨舒小米惊为天人的厨艺,那货却忽而在床下颤抖了。 “舒、舒灵均!!” “啊??” “这、这个……” “吃着呐。”没空理你。 “血……血!!” “学什么呀学。”话都说不全,鹤老道到底从哪看出来他天赋异禀的? “见、见血了!!” “见……见血?!” 我头一伸,“你来癸水了??” 个头刚挨着床榻的雏雉满眼愤恨,一手捂住的半截脸仍遮不住那容貌的扭曲,“树灵均!窝恨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