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卫氏　　　　“阿青、阿青……不好了！”一个十岁左右的小男孩飞奔而来，冲着马厩中正在刷马的另一个男孩叫道：“我阿娘说，你阿姊要被贵人带走了！！”　　那个被称为阿青的男孩闻言，惊得眼都圆了。　　“我、我阿姊……哪个阿姊？！”　　“我阿娘说是三姐，这就要走了！！”来报信的男孩正是陈媪的幼子阿七，他这天也是悄悄溜到后院找陈媪讨点糕饼吃，结果却听到这么个大消息。　　一听是三姐要被人带走，阿青的眼立刻红了，手上的刷子‘啪’的一下就掉在了地上。　　　　奴婢被客人看中带走这种事在大户人家里不算稀罕事，到了平阳侯府这样级别的主家，能够从府上带人走到客人，那可不是一般的权贵了。　　在多数奴婢看来，能够被贵人看中带走，那可是飞上枝头了。　　但是，陈、卫两家的子女可不觉得离开了平阳侯有什么好的，哪怕去的是未央宫呢！　　陈媪一脸矛盾神色，她身侧的卫媪面沉如水，也不像是十分欢喜的样子。　　两人到了马厩外，见阿七和阿青都在，陈媪不由瞪了自家儿子一眼。　　“阿娘，卫姨……”阿七缩了缩脖子，乖乖地溜到一边干活去了。　　卫媪看了儿子双眼红红地望着自己，不由一叹：“回去收拾一下，贵人要带三姐和你一道入宫。”　　啥？！　　这怎么还买一赠一啊？！　　　　“别愣着了，阿娘陪你去……收拾一下。”卫媪见儿子还是一副懵懂样，忍不住心头一酸。　　到了卫家住的小院子，陈媪便找了个借口离开了。　　　　魏沂早已换了一身新衣，在自己的屋内等着卫媪母子二人。　　“阿姊！”阿青一见到魏沂，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魏沂吓了一大跳，慌得从榻上跳起来：“这是怎么了？！”　　阿青的眼泪流得更凶了，哽咽得话都几乎说不出来：“阿姊，不要……不要走……”　　卫媪见状也不由心痛万分，掩脸匆匆离开，为姐弟二人收拾行装去了。　　可哪里有什么东西好收拾的呢……　　魏沂手足无措地拿着手巾给阿青擦眼泪，哪里会想到这个一向沉默寡言又害羞温顺的弟弟忽然会这么激动。　　她还记得那天醒来第一眼就看到的就是这个孩子，那双温润的眼睛关切地看着她，手上捧着的草药据说是他千辛万苦从山上采来的……　　魏沂已经不记得当时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了，只记得那时阿青的眼睛，那双漂亮的眼睛……　　即使被自己的亲生父亲和兄弟当成奴仆畜生一般虐待，即使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逃回卫家，即使抛弃良民的身份，甘愿做一个没有前途的奴婢……　　那双漂亮的眼睛里都没有绝望和怨恨。　　　　魏沂还记得那天，卫媪抱着阿青哭得肝肠寸断。　　她知道卫媪当初把阿青送回郑家，也是为了阿青着想，她不忍阿青被划到贱籍，世世代代为奴……　　可是，原以为郑家娘子既然肯认阿青，即便是庶出身份，也比世世代代做奴婢强，谁知竟是这样的结果！　　从那以后，卫媪就与郑季断了来往。　　之后的阿步和阿广降生，卫媪也再没有提将两个孩子送给他们各自的生父，而是直接让他们姓了‘卫’。　　做奴婢又如何，总比做个惨死的良民强！　　魏沂也从那时开始真正把自己代入到这个陌生的时代，为了改变卫氏一家的命运而努力着。　　如今，机会来了……　　　　“男子汉大丈夫，有泪不轻弹。”魏沂捧着少年的脸，轻声哄道：“阿青还记得之前答应过阿姊什么吗？”　　少年吸了吸鼻子，点点头。　　“那好，从今以后阿青就是大人了~~~~”魏沂忍不住捏了一把少年的脸，笑道：“你知道今天要带走我们姐弟的贵人是谁吗？”　　少年摇摇头，满眼疑问。　　“是皇帝陛下哟~~~~~~”　　见阿青一副雷劈了一样的表情，魏沂不禁失笑，“所以，你就别担心阿姊会被卖了或送人了，再也找不到了……”那可是皇帝的女人啊！　　少年傻傻地点点头。　　“你也别怕，我听说那个小……咳咳……陛下要寻些骑术精湛的少年……所以，不是让你进后宫的……”　　少年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惹得魏沂又捏了他一把。　　好容易养出了一点肉，恐怕又要瘦没了，唉……　　得到卫氏姐弟即刻就要随贵人离开的消息，卫家小院立刻热闹了起来。除了大哥长君没到之外，卫氏姐弟的两个姐姐都赶了回来，还有三个成等差数列状的小萝卜头——姐弟俩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外甥，都哭得惨兮兮的，仿佛生离死别一样。　　　　“阿舅、阿舅55555……”最小的那个萝卜头更是抱着阿青不肯撒手。　　“宝宝、宝宝55555……”少年也抱着三头身的萝卜头不放手。　　魏沂忍着头疼把两个小鬼分开，对卫媪道：“阿娘不用担心，阿青过些时日就会回来的。”　　啥？　　众人哭声一滞，莫名地看着魏沂，连阿青也傻了。　　不是说入了宫就再回不来了么？！　　　　---------------------------------二更分割线-----------------------------------　　　　“总之……你们放心，那位君上不会亏待阿青……”就是她可能要受点罪罢了。　　果然如魏沂所想，载着姐弟俩的灰蓬马车刚进了大郑宫就被拦了下来。　　来了两队人马。　　一队是按照皇帝陛下的要求，接阿青前往新建的建章宫，另一队人马则是奉了皇后的命令带魏沂去掖庭宫（注1）。　　程序应该没什么问题。　　魏沂将装有卫媪私房钱的小布囊悄悄塞进阿青的行李里，然后乖乖跟着皇后的人走了。　　果然如魏沂所料，皇后可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今儿肯派人来接她而不是直接将她拉去打死了账，不过是因为她这个小小奴婢已经在两宫太后那里挂了帐，而且这其中还有阳信公主的面子在，才不好马上处理罢了。　　不过，想成为皇帝陛下嫔妃那就别想了。　　来接人的楚尚宫直截了当告诉魏沂：恭喜，你丫已经被录用成为掖庭宫里的低等宫女了！　　本朝的宫人都是良籍，固定服役五年可放出宫，此外如有不愿出宫且工作能力不错的，还能在宫中担任女官，当然遇赦或者降恩就能提前出宫嫁人什么的，实例也是不少的，十分人道。　　这可正合魏沂之意呀！　　轻轻松松脱了贱籍不说，还不用去‘侍候’那个中二病小皇帝，怎么看都是她占了大便宜了！　　于是，众人就看到少女在听了皇后对其的贬谪处置后，态度依然不亢不卑，十分温顺地接受了今后的工作安排。　　楚尚宫不禁点点头。　　识时务就好。　　待司仪向魏沂讲完宫中大体禁忌规矩后，楚尚宫补充道：“高后仁德，传下规矩，尔等皆可习字学书。若能力出众，可拔擢为宦。”　　说白了，就是宫人在宫里都可以上学，读书识字，学习优秀的还可以当上女官什么的。　　魏沂听到这里，终于认真起来，面上还是一副恭谨神色，问楚尚宫道：“宫中可有藏书供阅览？”　　楚尚宫诧异地看了魏沂一眼，大概不明白少女为什么会问这样一个问题。　　“宫中自有藏书阁，却不是尔等可翻阅的。”想了想，楚尚宫又道：“宫人所学经史百家之类书籍过几日自会送到你处，明日起先学宫中礼仪，不可懈怠！”　　“诺。”　　送楚尚宫等人离开后，魏沂这才有时间梳理这段时间获得信息。　　来这个时间已经一年多了，却并没获得多少有用的信息。　　侯府门禁森严，卫三姐年纪小又是女子，连府中二门都没出过。　　除了知道自家主人是个‘侯’，女主人是个公主外，一无所获。　　而且，魏沂甚至到现在还没搞明白，其实她便宜老妈一家是姓‘卫’而不是‘魏’！　　因为卫媪一家子都是仆从身份，识字不多，更不要说有藏书之类的东西了。　　刚才魏沂有意问楚尚宫藏书阁的事，一如她所料，宫人是没有资格查阅宫中藏书的，但也出乎她意料的是，宫女居然要学习经史百家类的书籍！！　　这里的经史百家，跟她所理解的经史百家是一样的吗？　　这到底是真实的历史世界还是另一个平行架空世界啊？　　不怪魏沂疑惑不解，就她这大半年的所见所闻确实是十分古怪以及违和。　　这里的人们衣着打扮很像是中国古代汉朝的样子，可是这个王朝的首都居然在咸阳= =　　就算是个历史渣也知道，咸阳什么的不是大秦帝国的首都吗？！　　这就罢了，据待在侯府的大半年观察所知，本朝的王侯虽然有封地食邑什么的，但却不能就藩，也就是说，王公诸侯们都必须老老实实呆在京城，封地上的事务由朝堂派去的官员直接管理，地方上的官吏顶多在每年回京述职的时候，象征性地来封邑所属的王公诸侯家汇报一下工作，送点土特产什么的，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至于中央政府，居然是以内外朝+三公相结合的模式，辅以三省六部，光丞相就有三个！　　这他喵的的根本不是汉朝的政府构造，好吗！　　魏沂会知道这些信息，还是因为阿青的生父就是公主食邑内的一个县吏，这货是到平阳侯府汇报工作时跟卫媪看对眼的。卫媪从郑季处听到一些官员的轶事，偶尔也会露出一两句来。　　这就够了。　　此外，阿青最疼爱的三头身宝宝，他的生父似乎也是公主食邑里的一个小官，不过因为阿青的遭遇，他家二姐根本没有把儿子还给他生父的打算。　　奴婢没有婚姻自由，主家如果不给婚配，她们就只能自己找相好，生下的孩子若是得不到父亲那边的承认，就只能跟从母亲的奴婢身份……　　奴婢贱籍，价如牛马，即使侯府资深家仆的生活条件可比一般的小官吏家强得多，当初卫媪还是想办法把阿青送回了郑家。　　只是可惜了卫媪一片慈母心肠！　　如今阿青进了建章宫，脱籍成良不说，还有了个不错的出身。　　这就让魏沂放心一大半，剩下的就是好好拜读一下这个朝代的史书，搞清楚这坑爹的朝代到底是个什么情况！　　三日后，已经把宫廷礼仪学得似模似样的魏沂收到了她的课本。　　居然都是线装纸书！　　第一本就是史书，封皮上的文字有点像隶书，书名曰：《大汉书》。　　只听说过史书里有本叫《汉书》的，这‘大’汉书是什么鬼？！　　而且，这真的是汉朝咩？！　　我读书少，别驴我啊！　　　　再看扉页，上书：崇文馆谨制，大汉乾元十六年元月。依然是类似隶书的文字。　　乾元？　　汉朝哪个皇帝是这个年号吗？　　魏•历史渣•沂越发是一头雾水。　　再翻开正文一看，她整个人都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