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新娘4 人生的价值到底是什么？　　　　姜恩雅穿的整整齐齐坐在洗手间的马桶上，她现在没办法出去，因为她的两位同事正在洗手台前一边化妆一边谈论她。　　“你不知道吧，她和成代理有一腿。”　　“真的吗？你怎么知道？”　　“成代理自己说的，切，你别看她整天一幅清高的样子，专门勾引男同事的，听说还不止成代理一个，要不怎么到现在都不结婚。”　　“天啊，真的吗？”　　.......　　　　那两个女同事终于出去了。姜恩雅用发着抖的两只手捋了捋头发，深深地吸了几口，就连厕所里的味道都没有那两位女同事散发出的腐臭更让她恶心。她打开隔间的门，走到洗手台前，两手撑在洗手台上，看着镜子里那个已经不再年青却仍然很好看很知性的女人，可是再好看再知性又有什么用，她已经不再年青了，而且她还没有嫁人，甚至连一个正式交往的男朋友都没有，可是难道就因为这样，她就成了那些男同事们眼中有机可乘的女人了？！　　　　姜恩雅神色寡淡地走向自己的办公室，在经过那两位女同事身边时还微微地点了点头，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整个下午姜恩雅都在整理着数据和资料，她手上正负责着公司里一个相当重要的项目，明天一大早就要进行项目汇报，这个项目是否能够圆满地完成将直接关系着她的升迁。忙碌让她没有时间再去回想同事们那些闪烁的暧昧的目光，以及那些不尽不实的传言，就像她以前一样，把那些侮辱当成妒忌的话会比较好过。　　　　直到华灯初上，姜恩雅才结束了手头上工作，走出办公室的时候发现大厅里的工作人员基本都已经离开了，她看了看手表赶紧穿上外套，快步向大楼外走去。她不能回家太晚，否则等待着她的也许就会是一场漫长的折磨。　　　　在进入家门之前，姜恩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平稳了一下自己的情绪，才轻轻打开房门，低着头小声说道：“我回来了，对不起，今天我回来晚了。”　　　　父母已经坐在餐桌上了，并没有等她一起吃饭。爸爸更是连正眼都不看她一下，只是用力哼了一声，就继续埋头吃着饭。　　　　妈妈看着她叹了一口气：“恩雅，今天姨母给你介绍了一个人，你把这个星期天给空出来，见一面吧。”　　　　姜恩雅换鞋的动作一滞，又给她介绍了人吗？这一次会是什么样的？离异带着孩子的？寡居的老男人？......她低着头不出声继续换着鞋，只是这拖鞋怎么突然变得异常难穿起来，涩涩的心绪，堵的她心口难受。　　　　爸爸用力把筷子向桌上一拍：“你妈说星期天去相亲，你都不知道回答一声吗？也不想想你都多少岁了，整天到底还在妄想些什么？！”　　　　“是，爸爸，我知道了，星期天我会空出时间去相亲的，谢谢妈妈。”姜恩雅乖顺地回答着，声音平淡。　　　　爸爸又哼了一声，才重新拿起桌上的筷子吃起了饭，妈妈再不发一言，姜恩雅拿着筷子一点一点挑着米粒更不会说话，全家人的晚餐总是这样无比压抑，可能全都是因为有她这样一个女儿吧。　　　　姜恩雅靠坐在自己房门上，双手抱膝，面无表情。她可以听到客厅中的父母正在你一句我一句的絮叨着：　　“不要对女儿这样，她会难受的。”妈妈在收拾碗筷，声音低沉。　　“哼，35岁还没有嫁掉的女儿，天天还要回父母家来吃饭，难道还要父母看她的脸色！”爸爸大力地抖着报纸，全是不满。　　“唉，这不正在找着嘛。”　　“找找找！从25岁就开始找，找到现在都没有找到！就是你还掼着她！”　　“怎么能是我呢？我也希望她嫁人啊。”　　“上次那个人为什么不行？上上次那个人又为什么不好？”　　“上次那个人都45岁了还谢顶，上上次那个人有两个孩子，还都是男孩......”　　“你还说不是你掼的，就是因为你这样，她才会一直嫁不了。你看看亲戚朋友里，谁家还有35岁在家吃饭的女儿！我的老脸都被她丢光了。”　　......　　一开始两人还压制着声音，然后越说越大声，父亲已经激动的大声喊了起来。　　　　这样的对话基本上已经是她家里每天晚上的保留节目了。她曾经想要搬出去住，但父母觉得又不是嫁人，又不是有男朋友，又不是与父母不在同一个城市，一个单身女人住在外面还要不要名声了，以后还要不要再嫁人，怎么都不同意，于是她就只能继续住在这里，继续每天忍受着。　　　　她的视线落在了书桌上摆放着的照片上，那上面戴着眼镜的她身穿博士服站在校园里笑容正好，那个时候她还是风华正茂青春洋溢，那个时候她还是全家的骄傲，不，从小她就是整个家族的骄傲，就是那种标准的“别人家的孩子”，学习好，人又乖巧，长相也勉强能够算得上知性美人，考上的是全国最好的医药大学中医药理系，一上就上到博士，多少男人也比不上，出来工作立马就进入了在全国都排得上名的医药公司，负责新药研发，说到哪里不是羡煞旁人，父亲和母亲从来在亲戚朋友面前都是极有面子的，家族聚会时总是众星捧月般的存在，谁都说他们教育出了最优秀的女儿。可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却变成了父亲嘴中丢光他老脸的女儿呢？　　　　她从小就是一个乖乖女，上初中、高中的时候，别人都谈恋爱她怕父母不高兴所以不敢，上大学了，她明明可以谈恋爱了，但是又把时间全都耗费在了学业上，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一直都是家人眼中和嘴上那个最骄傲的年年都是全优奖学金的女儿，28岁就能药理学博士毕业，这其中她付出了远比别人所能想到的更多的时间和心血，29岁进入公司后她终于可以认真地开始考虑谈恋爱了，呵，不，这个时候她已经没有谈恋爱的资格了，她只能开始认真地考虑找个人结婚。大概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她就逐渐变成了父母的心头痛。基本上所有条件合适的对象要不就是结婚了，要不就是已经有了固定的准备结婚的女朋友，既没有女朋友也没有老婆的，还要嫌弃她年龄大、嫌弃她学历高、嫌弃她职位高、嫌弃她工资高......她从来不知道，以前人人羡慕的那些条件到了想要找个对象结婚的时候，怎么就竟然全都变成了她的缺点。　　　　刚开始，大家给她介绍的对象还算比较正常，随着时间的推移，她30岁了，然后又31、32......　　时间一点都不考虑她的心情，只管呼呼呼地向前跑去，一眨眼，她就已经到了35岁。瞧瞧，现在别人给她介绍的相亲对象都是些什么人吧：离异的都已经算是好的了，那些略有点残疾的、50岁单身大叔、脾气怪异的中年宅男......原来，她在别人眼中就已经只能选择这些人了，不，是这些人在选择她，她已经连选择的资格都没有了。　　　　母亲是这样跟她说的：“恩雅，你看你也不是年轻小姑娘了，不要期待太高，其实你这样的......有时还不如那些离过婚的。”母亲在和她说这些话的时候应该一样也很难过吧，但是这样的话对于她而言是不是还是太过残忍了。　　　　那样的相亲对象，她又怎么能闭上眼睛去和他们过上一生呢？她实在做不到啊。她坐在地上用手指轻轻按压着地板，十根手指飞舞着弹出听不见的欢快乐曲，这是她自己发明的减压方法。她曾经很喜欢弹钢琴，她的钢琴是爸爸教的，还记得小时候她总是和爸爸一起双人弹奏，妈妈在一边唱歌，那个时候多好啊，晚饭后家里总是欢声笑语，琴声悠扬......她在开心或是不开心的时候，学习疲累的时候都喜欢弹上一曲放松自己，可是自从她29岁之后，弹钢琴的次数就越来越少了，现在她就更不可能去碰放在客厅里的钢琴了。一个嫁不出去的女儿，还有什么脸弹钢琴放松自己。　　　　~~~~~~~~~~~~~~~~~~~~~~~~~~~~~~　　　　第二天早上，姜恩雅早早地就等候在会议室里，今天是她的项目汇报时间，没有吃早饭的胃有一点点抽痛，可这丝毫也不影响她露出最优雅的笑容，用最完美的仪态演讲完她的PPT，看到在座者脸上满意的神情，姜恩雅觉得这次她的晋升应该没有什么问题了，不管如何至少还有事业可以期待，她这样想着。　　　　与会者们陆陆续续地离开了，姜恩雅还留在后面收拾着桌上的资料，她的顶头上司站在门口敲了敲开着门，才微笑着走了进来，不忘记把门关上，姜恩雅知道上司这是有可能要和她来谈谈晋升的事情了。果然上司坐定之后，向着她温和一笑就开口了：“恩雅啊，我们都知道你的工作能力很强，不过呢，公司也还有一些其他方面的考量，比如你会不会在短期内结婚，毕竟你也都到了这个年龄，一结婚就又要生孩子，这样的话公司就会很难办你说是不是，恩雅你应该能够体量公司的难处吧.......”后面再说了什么，姜恩雅就已经听不清了，她的胃已经开始造反了，姜恩雅需要竭尽全力才能忍受住这一波又一波的疼痛。　　　　直到她被上司抓住了双手才反应过来，这位儒雅的上司一直是她在公司中的导师，曾经引领着她指点着她，给予了她很多帮助，是她非常尊敬的人，以至于在她失去父母的怜爱之后，在情感上不自觉地就把上司当成了半个父亲，人生的导师。可是现在这位导师却抓着她的双手对她说：“恩雅，我一直都很喜欢你，你可以考虑一下做我的情人？下一次晋升......”原来，她已经成为只能做情人的那种人了吗一阵眩晕袭来，恩雅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再次醒来的时候，姜恩雅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守在病房门外的父母并不知道她已经醒了，正在交谈着，门开着，那些声音清清楚楚地传到姜恩雅的耳中。　　　　“我现在最后悔的就是让她上到了博士，你看看，搞到现在嫁人也嫁不了，怎么身体又不好了，这身体......以后不是更加没人要了，你说怎么办。”是父亲懊恼的声音，曾经他那么骄傲他的女儿是一个博士。　　“你就少说两句吧，她都已经这样了，唉，明明从小那么乖巧的，怎么会这样。”是母亲悲伤的声音，曾经她那么骄傲她的女儿乖巧懂事，学习从来不要父母烦心。　　“从小乖巧有什么用？我现在都不敢回本家，一回去那些亲戚们就要问她是不是还没有嫁人，个个都在看我的笑话，我的脸都丢光了。”　　“我也是啊，我那些朋友我都没法.......唉，可是也不能都怪她。”　　“不怪她怪谁？哪一个相亲对象她都看不上！挑吧，挑吧，现在看你们还怎么挑，谁家愿意找个病人当媳妇。”　　“......你说我们两个也算虔诚，这么多年来一直相信着主会怜悯我们，为什么会这样，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妈妈终于忍不住捂住脸抽泣起来。　　......　　　　明明都是平时已经听习惯了的话语，为什么今天听起来却觉得这么冰冷刺骨，直直戳进了她的胸口里，把心肝肺都捅了一个对穿，父母唯一做错的应该就是生了她这样一个女儿吧。她一抬眼就看到黑幽幽的玻璃窗上映着自己的侧影，肖瘦憔悴的像是个鬼。她果然已经从一个风华正茂的骄傲女孩活成了现实中的恶鬼。　　　　她明明一直都在按照父母的意愿努力地生活着，想让自己成为父母的骄傲，可是为什么仅仅是因为她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可嫁之人，就要被这样对待，成为父母的负担和痛苦之源。她明明很喜欢自己的事业，也梦想着有所成就，为此一直努力地工作着，兢兢业业为公司创造价值，可是仅仅因为她没有找到一个合适的可嫁之人，就要被男上司侮辱，被女同事讥笑，被男人们视为可能的地下情对象。　　　　姜恩雅不明白，她人生中唯一的缺陷就是没有结婚，结果这个缺陷怎么就成了她人生中最大的污点，竟然大到能够遮盖住她所有的优点和努力。　　　　难到一个女人的全部价值就只有嫁人吗？那么，这个社会又为什么还要女人出门学习，还要女人出门工作，好好在家里养大然后嫁人不就好了。她的人生，她的努力，她的付出，她的梦想，在嫁人面前居然变得一钱不值，全部被抹杀个干净。　　　　出院后的姜恩雅没有再继续工作，因为她不仅得了慢性胃病，还被查出了严重的抑郁症。　　　　父母当年有多骄傲，现在就又多失落。母亲整天以泪洗面，父亲整天唉声叹气，两人都不再愿意出门，因为一旦出门就有可能会遇见过去那些老朋友、老邻居，那些同情的目光以及安慰的话语让两人觉得颜面尽失。沉浸在悲伤和懊恼中的两个人就这样不可避免地迅速地衰老了下去，才刚刚50出头已是满头白发。　　　　两人现在到是不敢再逼迫姜恩雅了，但是他们无意中营造出的那些难过压抑的气氛，对于一个抑郁症病人而言本身就已经是最大的压迫。在接受了一年的药物治疗之后，姜恩雅终于还是乘着父母去教堂做礼拜的时候穿上了洁白的婚纱，不过这只是她一个人的婚礼。　　　　她已经没有力量再坚持下去了，她的两只手腕都被割开了大大的口子，就像是小孩咧开的嘴，她就用这样的手为自己弹起了婚礼进行曲，血流在琴键上，把琴键全都浸泡成了鲜红色。她感觉越来越没有力气了，钢琴的声音也越来越小，一年来她第一次微笑起来，终于不再需要整天都为嫁人而烦恼了，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