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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惊变前夜

深秋时节,入夜寒风萧瑟,梦华皇都的大街上除了打更的更夫外,空无一人。  更声响起,已到子时。方府中上上下下各色人等均已入睡,唯独方家公子的房间灯火依旧明亮。  “你退下吧。”房间内,黑衣的男子淡然启唇,吩咐房中的侍女。  “可是,公子您······”看着主子冷汗涔涔的脸,侍女一时犹豫,但注意到他眉目间的森然与气急败坏后,又不敢反驳,小声嗫嚅。  此时的方铭墨,俯卧在床榻上,微带痛苦之色的面庞上冒着冷汗,显然是在忍痛。他此次奉恭亲王之命前往曚山埋伏,欲要打沧延大军一个措手不及,结果空手而返不说,还白白损失了一批精锐。  “你很像以前的我。”恭亲王曾这般对他说。从那之后,书香方家这个与众不同的少年便一路扶摇直上,成为如今的羽林军少帅。  这次被恭亲王委以重任,一向办事得力的他却铩羽而归。恭亲王虽掌握实权,但毕竟不是圣上,朝野之上也需威望。他此次的失利,既折损人手,也让恭亲王在众臣面前颇没面子,不由怒极,重重责罚了他五十军棍。  虽是故意将江麟放走,但挨了板子的他也不由得一阵懊恼,心下烦闷。  “下去。”他再次断然吩咐,语气间没有任何余地。  “是。”侍女见他有些恼火,心下一颤,连忙退了出去。  房间里只剩他一人,疼痛难忍的他刚要休息,门外却响起轻微的叩门声。  皇都戒备森严,城中早已宵禁,侍女都被打发走了,那这次来的会是谁?  “谁?”不做声地握住枕下匕首,他警惕地问道。  “是我。”门外一个女子声音响起,温柔中带着深闺里染得的矜持。    “你怎么来了?”眼中满是讶然,方铭墨随即没好气地道,“身为妃嫔,随意出宫,让人发现了怎么办?”  “听闻你受伤了,想来看看你。”迟凝幽默默地道,“我随运送宫中物品的车混了出来,只要天亮之前回去,便不会有人发现。”  天子身边,最忌外戚篡权,名门大户中的女子一但入宫为妃,很少再有出宫省亲的机会,为的就是防止外戚僭越,因此便有“一如侯门深似海”之说。所谓伴君如伴虎,前朝如此,后宫也是如此。各妃嫔勾心斗角,最善在圣上身旁吹枕边风,而宫中生存之道,自是在于谨言慎行。稍有疏忽,一纸诏书或一道口谕,便会性命不保。  “我死不了,用不着你担心。”方铭墨愤愤地道,“皇都各方势力眼线遍布,你这样冒然到我这里,被发现了,你我都难逃一死!”  “我知道。”迟凝幽坐在榻旁,从怀中取出一个玉瓶,放在他旁边,“这是你上次给我的药,我那次伤得本也不打紧,药粉剩了许多。听说你受伤,想着兴许对你有用,便把它拿来还你。”  方铭墨少年奇才,被恭亲王赏识后更是平步青云,在同辈中自然曲高和寡,渐渐也不愿与人亲近。见迟凝幽坐在自己旁边,下意识便觉不自在,往榻里挪了挪:“我正好有话跟你说,却因告了假无法进宫,本想不急在一时,过些时日再说也不迟,但你既来了,就将我如下所说一一记下。”  他被罚杖刑,背部以下均受了伤,根本无法平躺或坐起,只能趴在榻上静养,可看上去本应可笑不堪的他却无一丝狼狈之色,反而目光炯炯,眼底的邪魅渗出丝丝寒意:“我此次败北而归,是故意而为,最终的目的是将柳靖琰的计划部署相以告知。”  嘴角微微上扬,露出满含深意的笑:“之前就听闻此人不一般,眼见为实,天赋异禀,惊世之才,看来盯住他果真是一步好棋。”  转而看向迟凝幽:“不久他就会来到皇都,你要把握住机会。你的那个手帕交与他可是只羡鸳鸯不羡仙,帮了他,飞雪也会感激你,凭那丫头在江麟心中的地位,你介入他们之间也更容易。”  “我记下了。”听他话中之意,是说飞雪已然无恙,迟凝幽心下不禁一喜,但转而又低下头,“你······你是不是特别舍得将我送出去?”  听她这样问,方铭墨不禁一愣,许久咬了咬牙,决绝地反问:“是,不然与你合谋作甚?”  感觉心被撕开一道伤口,迟凝幽眼睑微垂,挡住黯然的眸子,说不出话来。许久之后,待情绪渐渐平复,默默从怀中拿出丝帕,拭去他面庞上的汗,她淡淡开口:“你看你,自己把自己伤成这样······”  丝帕刚触碰到他的面颊,却被一下拿住。仿佛极力压制着什么,方铭墨目光隐忍:“若没什么事,赶紧回宫吧,别让人发现你。”  说完,他松了口气,仿佛刚才的话于他来说,每一个字都极为艰难。  主人下了逐客令,迟凝幽却一动不动,允自怔愣在那里,默默感受着从方铭墨指间传来的温度,竟是对外界的一切浑然不觉。  “快回宫!”生怕控制不住,方铭墨厉声催促,握着对方的手徒然松开,而后迅速将丝帕夺去,握在自己手里,“快回去!”  “那你自己保重。”手上的温度忽然消散,迟凝幽反应过来,静静起身,走出房门,将门扉轻掩后离去。  踏出门之前,她停住脚步,脉脉回头看了方铭墨一眼,眼中满是不舍。  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方能相见。    女子离开后,方铭墨凝视着手中的丝帕,蓦地将手死死攥紧。  恭亲王曾对他说自己最像他,那种与文墨气质毫不相称的森然杀气,那种眉宇间的勃勃野心,都与他颇为相似。  每个人都是不同的。哪怕再相似,从一定程度上说,都是不同的个体。  同样是夺天下,恭亲王是因情之所伤,而他,则是不折不扣的野心家。  如今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将所有势力踩在脚下,睥睨天下,看山河万里。还未得到一切,又怎能被情羁绊?  不能!绝对不能!  他在心中一遍遍重复着,强迫自己内心重新归于寂然。    漠上的秋夜,万籁俱寂。  沧延城内,房间里,榻上的少女已然睡熟,面容宁静安然。守在榻旁的男子一身戎装,凝视着榻上的沉睡的人。  “麟儿,非要这样做吗?”虽是在议紧要之事,怕少女惊醒,一旁的徐晃将声音压低,“这沧延城可是我们经营八年的成果啊!”  “我又何尝舍得,可若不弃城,全城的人都活不了。”轻柔地抚摸少女如玉般凝透却略显苍白的面颊,江麟口中发出与自身年纪不相称的叹息,“这次柳靖琰动用所有兵力,不论对城池还是军队,皆势在必得。依梦华的国力,要倾其所有,我们除了保全百姓的性命之外,也并不能做什么。”  “太傅,”他淡淡启唇,“其实,我尽心竭力地复国,为的,不是王朝,不是霸业,而是让沧延人安居乐业,既已为他们安排可栖之地,剩下的一切,就让他随风而去吧。让沧延王朝永远尘封于史卷中,也好。”  “可沧延不复国,沧延人就算存于世上,也无法抬头,你想让他们世世代代都卑微地寄人篱下?”徐晃质问他,故意言语相激,拍了拍江麟的肩,“所以麟儿,哪怕只有一丝希望,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你是太子,是储君,是少主,永远不要忘了你身上所肩负的一切!”  “我知道。”江麟又叹息一声,这次的叹息,带着深深的疲惫,意味深长,“太傅,当年您为了我,不惜丢下自己妻儿,为的就是让我有朝一日重振沧延昔日的辉煌。您为了沧延,可以抛弃一切,可那毕竟是您的家人!他们葬身火海,都是因为我。我知道您恨我,而我实则年少轻狂,秉性不羁,对于您的苛责,也时常反驳。”  “可您毕竟是我的太傅,我的授业之师。”怕之后再没机会,江麟将心中所想尽数吐露,“我一直是敬重您的,您家人之事,也深觉愧疚,不过脾气拗不过来罢了。”  他从榻上站起,竟是在白发苍苍的老者面前缓缓下跪:“念在我们多年的师徒情分上,求您,帮我安顿好雪儿,她受了太多伤害,我不能再让她受任何欺凌!”  “麟儿!你这是做什么?!”徐晃忙将江麟扶起,震惊之下,语气强烈,惊得榻上的少女微微动了动。  江麟立即坐回榻旁,轻轻安抚少女——千万不能让她醒来,一旦醒了,看到自己出征前的打扮,定会执意一同前往。她那倔强的性子,自己总是不能也不忍心违拗。  可她是自己最为珍视的人,不忍心违拗,难道就忍心让她陪自己出生入死,共赴黄泉?  “我会安顿好他的。”为了不让江麟有后顾之忧,徐晃郑重地诺下一切,“少主放心,老朽身为臣子,定不负少主所托。”  “如此,我便放心了。”冷峻面庞之上,愁云迅速漾开。大敌当前,江麟却露出一瞬的释然。  轻轻替少女掖好被角,俯身在眉间深深一吻,温柔而怜惜。柔软间,仿佛替她带走世间所有愁苦。    “振天······振天!”清晨时分,少女从噩梦中惊醒,起身看下四周,房间里空无一人。  这些天来,自己身体还未恢复,江麟总是来这里看她,陪着她。每当她醒来,总是会看到伏在榻旁熟睡的他,心里也总是暖暖的。  可今日不同往常,榻边没有了他的身影。梦见他遭遇不测,又寻不到他,飞雪隐隐感到一丝不详。  起身走到案前,案上放着一柄匕首,一面刻着字,另一面刻着蝴蝶。  “姑娘······姑娘?”侍女端着洗漱用的铜盆走进来,见她站在案前发呆,不由连唤几声。  “振天呢?”飞雪怔愣在那里,问。  “少主走了。”侍女如实回答,“今日一早奴婢听人说外面战况紧急,少主带着军队连夜出发了。”  “姑娘,你怎么了?”望着少女瞬间苍白的容颜,侍女担心地问。  “振天······振天······”情绪在瞬间失控,飞雪蹲在地上,蜷缩成一团,将头深深埋下,哭得全身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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