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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碧水怜枝

菡香细雨,萧萧木叶,一夜秋如许。  芙蓉湖上,烟波浩渺。缥缈雾气蒸腾水面之上,不曾弥散。秋雨细密而落,如殇如悲,如怨如泣。西风独自凉,闭月晓疏窗。  有闭月之容的,并非绝世佳人,而是亭亭立于水面之上的菡萏。白藏已至,朵朵嫣然却仍不甘萎谢,顽强绽放最后一丝凄美。荷香逸散,融于烟雨,逐入流波。  “吟曦怎么还没来?”一只轻舟停于湖畔,随波轻摇,本是如画的景致,却蓦地传来一声抱怨,“不会是想抗旨吧?”  “菡儿!”一旁骆王出声喝止,“休得胡说!”  “吟曦身子不好,多等些时候也无妨。”听雨的心境被扰乱,骆王不禁皱眉。深知长公主这般秉性,也不多说什么。负手望向湖面,雾气聚散无形,隐约露出湖中香销怜影,心中不由慨叹万千。  “古来名将如美人,不可人间见白头······”他径自感慨,“三千弱水尚且如此,何况刚极易折,情深不寿啊······”  “她来了!”怆然而叹时,忽听长公主喊道。  顺着她手指方向看去,只见堤岸上一行三人缓缓走来。为首两人一玄一白,正是江麟与飞雪,身后一人做尚宫打扮,却是迟凝幽。  有从高处坠落水中的经历,此番来到湖边,飞雪本就有一丝恐惧。远远见到一袭碧衣的清雅女子,更是心骇。脚下倏地顿住,畏缩着不肯上前。  “雪儿不怕,”江麟扶住少女双肩,柔声哄劝,“泛舟赏荷而已,没事的。”  少女目光怯怯,头摇得像拨浪鼓,鬓间步摇的流苏随之轻晃,在天光下泛出亮灿灿的光芒,直晃得远处的长公主眼睛发疼。  长公主满是不屑,轻嗤,“病得就剩口气了,还那么显摆!”  因距离较远,飞雪与迟凝幽未曾听到,江麟耳力却好,闻之蹙了下眉,一双冷目如刀般瞪过来,顿时便让长公主噤了声。  “他!”从未遇到过这般无礼的侍卫,长公主气得跺脚,“他竟敢瞪我,他······”  “是你出言不逊在先,怨不得人家。”骆王在一旁道,看向侍卫的眼睛饱含深意,闪烁着异样的光,“吟曦久患沉疴,你要多照顾些才是,莫要再如此说了。”  “是,父王。”长公主嘴上应道,却是心不甘情不愿。  岸上江麟已安抚好飞雪,护着她往这边走来。还未迈上船板,却被两侧侍卫拦住。  “抱歉,莫侍卫,”那两人板着脸道,“君上邀两位公主泛舟赏荷,只许尚宫陪侍,还请莫侍卫在此等候。”  飞雪回首,惶惑地望着江麟,眸中尽是不舍。  “不用怕,我在岸边等你。”江麟哄慰道,“你父王在等你,快去拜见。”  “去吧,”替她理好被风拂得凌乱的刘海,看着她一袭如雪白衣,江麟玩笑道,“小白兔。”  还哭,你看你,都成小白兔了······  似有须臾记忆浮现于脑海,虽只是一瞬,却足以让少女暖然一笑。    榻上船板,飞雪依江麟所言,蹲身行礼。屈跪而下,层层衣摆向四周铺开,如一枝寂静绽放空谷的幽兰,孤芳自赏,不似人间。  迟凝幽跟着下拜,余光瞥到那抹胜雪,饶是女子,却也不禁失神。  面前的骆王早已愣住。似刃如炬的目光直盯在少女身上,面前看到的不是吟曦,而是那个情如刻骨,却再也无法挽回的女子。  许多年前,那个女子也是这般,清丽如兰。周身缠绵萦绕的淡淡兰香甚至让人产生错觉——她就是那深谷之中,碧水潭边的怜枝。  那般不染尘埃的美,见过一瞬,便再也不曾忘却。  他将她扮成宫人,偷偷带进东宫,又与她在这芙蓉湖上泛舟赏荷。当时夺嫡之争愈演愈烈,公子亲王势成水火,他这个王储之位,更是遭人觊觎。为防授人以柄,带民间女子进宫之事,自是不能露出丝毫破绽。即扮作宫人,便要扮得极像。  登舟之时,她在他面前行礼,也是这般款款风致。虽不妖冶,却摄人心魄,特别是那身上的兰香,终成虚妄痴缠。  阿瑾······  神智一阵恍惚,他不由自主上前,想要扶地上的女子站起。纵倾尽所有,也不想再一次错过,徒留空叹。  见骆王向自己直冲过来,飞雪心中惊骇,下意识站起躲避。待退至船边,身旁忽有一只手伸来,将她推坐在廊下。  “好大的胆子!”一袭水绿衣裙闯进视线,长公主柳眉倒竖,颇有盛气凌人的架势,“父王未准你平身你就敢站起来,换做一般粗使下人,本宫早拖去打死了!真是越发不知礼数!”  “罢了,”一旁骆王清醒过来,不易觉察地叹气,“寡人准了。菡儿,你这般骄横,可并非公主该有的贤静样子。”  长公主无法,只得悻悻作罢。心中不满:父王就是向着她!  她微微侧目,一旁芷薇正睨眼瞧着某处。循着目光看去,正落到迟凝幽身上。  迟凝幽正满面惊慌地上前,查看飞雪有无受伤。虽然慌张,身姿却十分端然。看在芷薇眼中,那种大家气质却无端成了扭捏作态,越看越来气。  看出她眸中的不善,长公主轻拍了下她。芷薇收回目光,见长公主轻轻摇首,知道是在示意不要徒生事端,方敛了怒意,重新作出恭谨仪态。  岸上江麟目睹一切,寒潭星眸闪过一抹厉色,虽一闪即逝,却还是被骆王捕捉到了。  “走吧。”深深望了江麟一眼,眼底浮现看透一切的清明,骆王不再多言,吩咐侍从将船划到湖心。    芙蓉湖占地颇广,浩渺无涯,极目望去,只余水天一色,流波宛转,如倾泻人间的天河,如诗如画,美不胜收。骆国历代君王更掷以万金,于水畔兴建风荷苑。“风荷”语出 “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之佳句,一水一舍巧成诗韵,相得益彰。  碧水荡漾,一片孤舟逐波而来,惊起涟漪阵阵。湖中菡萏随之轻摇,荷叶层叠覆盖,遮下田田荫蔽,越发显得朵朵嫣然如金屋中的藏娇,纤枝袅婷,不经盈盈一握。  夏日酷烈,暑热难耐,雨水又落得生猛。菡萏虽绽于朱明,却总是一副萎靡不振的样子。反而秋日清朗,细雨润泽,此时赏荷,景致方为最佳。  骆子彦在位的二十年里,每年仲秋时节都要来此泛舟赏荷。起初邀的是王后,后昭仪吴氏入宫,独享宠誉,常伴君侧,每年泛舟便只邀其一人。今年不知怎的,未见得吴昭仪,邀的却是两位帝姬。  “此番美景,当真令人心怡。”长公主自小长于宫中,自记事起,父王身边便有了那位宠妃。母后受了冷落,泛舟之事更是没了自己的份。如今还是初见得这般旖旎风致,不禁赞叹。  不经意瞧见飞雪,只见她径自做在廊下,还是方才自己将她推倒的位置,从始至终未曾挪动。一双眼眸朦朦胧胧,仿佛盛进所有烟雨,柔美似水,神秘如纱。望向不知名处,涣散而寂远,映出水天疏阔的胧质。纵惶惑无神采,其中那不曾散去的雨雾,却连整个湖面上的烟袅都难及分毫。  万般轻蔑地睨了她一眼,长公主继续被如画景致吸引了去。站到骆王身边,敛裾蹲身:“如此风景,若无父王相邀,雨菡怎会得见?谢父王恩旨。”  看似平常的谢恩,却是暗含此消彼长之意。两位帝姬,一位懂礼,一位却半晌不发一语。相较而言,若非吟曦公主神智尚未恢复,到是无端显其端了莫大架子。  迟凝幽察觉其中隐晦,不由微颦了眉。忽觉背后目光灼灼,回首看去,见芷薇一副得意模样,正挑衅地看着自己。  “公主渴不渴?”不以为意地转过头,不再看她。迟凝幽俯身,握住飞雪的手,“手怎么那么凉?都怪奴婢大意,忘了公主畏寒。奴婢这就去斟些热茶。”    “当年你坠地时,芙蓉湖上菡萏开得正盛。寡人一时兴起,为你取名雨菡。意为雨中菡萏,柔美嫣然,却又坚韧。”侧首打量长公主,复又望向水面上的菡萏,骆王眸光淡淡,“如今看来,确是人如其名。寡人的菡儿,真如这菡萏一般,俏姿娉婷,笑之如涟漪清漾。”  “菡儿生得俏美,都是因为父王。”长公主走上前,亭亭而立,恰逢此时有风吹过,水绿裙边微微翻卷,如随波微漾的荷叶,清雅滴翠,指着湖中一朵叶下菡萏道,“菡儿若是这荷花,父王便是这庇护荷花的荷叶。庙堂局势变化万千,有父王为菡儿挡风遮雨,菡儿才能生得标致不是么?”  骆王淡然一笑。还未开口,便听身后响起一声轻呼。  “哎呀,芷薇姐姐,对不住······”  “你!”  “我不是有意的,姐姐你······”  扑通!  忽有水花飞溅的声音响起。随之传来的便是一声惊呼:“吟曦公主、吟曦公主落水了!”  骆王与长公主猛地一惊,同时回头,只见迟凝幽焦急奔至船边,伸出手去,想要抓住水中迅速下沉的白衣,却已是不及。芷薇则怔愣在原地,错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惊诧不已。    风荷苑内,骆王立于苑中,眉宇紧锁。  王后侍立一旁,望着君王严峻的面色,又见长公主花容失色的模样,微作迟疑之后,终是开口:“君上,这不关菡儿······”   骆王抬手,将王后的话止住:“吟曦情况如何尚未可知,其它的事,以后再说。”  话音刚落,身后便有门扉开启的声音传来,却是风荷苑的太医从房间走了出来。  “让你为吟曦诊治,怎么这么快就出来了?” 骆王看着面前的太医问道。  “回君上,”太医面露难色,“莫侍卫不让臣为吟曦公主医治,连把脉都不许······”  “什么?”骆王满面诧色,断没想到侍卫莫寒竟会加以阻拦。  随后他便想清楚了原因,转而看向长公主。长公主面色煞白,见骆王看向她,连忙道:“父王,这不关菡儿的事,菡儿没想害吟曦,望父王明察!”  骆王叹气,只得吩咐一旁内侍:“去将冯太医请来。”  语罢回首,俯视跪在地上的两名尚宫。  心知覆水难收,芷薇浑身颤抖,面容满是惊恐。相比之下,一旁的迟凝幽却镇定许多。  “到底怎么回事?”骆王厉声问道。  “奴婢本想为公主倒水,当时一阵风过,船突然晃了两下。然后······然后奴婢没站稳,杯里的茶水洒到了芷薇尚宫身上······芷薇尚宫怒极,就推了奴婢,之后······之后奴婢便撞到吟曦公主······”迟凝幽越说越激动,最后伏拜于地,满面自责,本是屈辱的姿态,却显得那般不卑不亢,“都是奴婢不好,是奴婢害得公主落水!君上如何责罚奴婢都好,只求君上救救公主!”  “不是奴婢做的!”芷薇连忙辩驳,“奴婢是推了迟尚宫,力道却不至让迟尚宫撞上吟曦公主,更不会让公主落水,不是奴婢做的,不是奴婢!”  “吟曦是寡人的公主,寡人定会竭力相救。”骆王饶有深意地看了迟凝幽一眼,见两人各执一词,只得道,“传寡人旨意,即刻将此二人下狱,严刑拷问,不得有误!”  “君上,君上饶命啊!”地牢刑法的可怖,芷薇岂能不知?当即吓得跌坐于地,央求,“奴婢方才所言句句是真,绝无欺瞒,君上饶了奴婢,饶了奴婢啊!”  “公主,公主!”见骆王不为所动,她爬到长公主身边,“公主你求求君上,求君上饶了奴婢!看在奴婢侍候公主多年的份上,公主帮我求求君上!奴婢真不是有意的!”  长公主蔑眼瞧着地上的人,嫌恶地道:“本宫告诫过你,言语行事注意分寸,休得徒生事端。你倒好,仗着本宫赏识重用,狐假虎威,仗势欺人。损了本宫声誉无妨,眼下出了这等事,吟曦妹妹若有三长两短,处死你都算是轻的,本宫也帮不了你了。”    “姐姐生得尊贵,带着宫人,也是应该。不过妹妹要提醒姐姐,一些为人两面的人,着实不该留在身边。像某些人,一面阿谀奉承,一面又借着姐姐的尊贵狐假虎威,仗势欺人。这要是看在别人眼里,落人口舌,可是会损姐姐声誉的。姐姐还是小心些为好,莫要被那些花言巧语迷惑住了。”    这话芷薇听得耳熟,细细回想,方忆起此话曾出自谁之口,恍然大悟,“公主,公主你不能中了别人的离间之计啊!奴婢侍候公主多年,难道不及吟曦公主的一句离间吗······”  “一派胡言!”求饶的话语被一声斥喝打断,王后的尚宫碧水上前,当下甩了芷薇一个耳光,“死到临头还说吟曦公主挑拨离间,当真想让两位公主失和吗?好个编派主子的下人!”  “主子之间还未怎的,当下人的先不老实起来了。”看着地上满面泪痕,狼狈不堪的芷薇,王后上前一步,“此人口出谰言,离间主上,留不得了。还愣着做什么,快依君上旨意,拖下去。”  “公主,公主救救奴婢,救救奴婢!”侍卫不再迟疑,上前将二人拖走。芷薇的求饶声从远处依稀传来,渐渐微弱,直至再也不曾闻见,“公主,救救奴婢······”  “碧水,”望着芷薇被拖走的背影,王后吩咐自己的尚宫,“芷薇的空缺,便由你来填补。要尽心服侍长公主,休得像芷薇一般动歪心思,从中挑唆。”  “是,王后娘娘。”碧水恭顺应道。  王后点了点头,碧水是她的心腹,处事向来得体,自是放心得下。随即向骆王颔首:“君上,幽兰苑那边······”  “幽兰苑那边,蝉儿自会打点一切,王后娘娘无须挂虑。”低沉冰冷的声音响起,虽然恭敬,却透着说不出的冷意,着实令众人一寒。  骆王转头,见一袭玄色衣装的侍卫不知何时已站在自己身后,怀中抱着落水的少女。两人衣衫尽湿,此刻还在滴滴答答向下滴水,不禁问道:“莫侍卫这是······”  “莫寒谢君上为吟曦召医诊治。”江麟冷声谢恩,话锋一转,“只是湖水冰冷,吟曦公主怕是受了寒,寒疾随时有发作的可能。冯太医医术精湛,让他诊治较为稳妥。望君上成全,容臣将公主带回幽兰苑。”  “莫侍卫大可不必。”骆王却是不允,“吟曦受寒体弱,不宜奔波。况且寡人已传旨冯太医,让他赶来为其医治。莫侍卫还是回房等候吧。”  “唔······”此话一出,怀中少女却是有了反应,双眉因痛苦而颦蹙着,虽使不上力,却仍挣扎着摇头,苍白的面颊上写满不安。  “君上,还是让他们回幽兰苑吧。”见少女面色惨白得吓人,若真死在这里,保不齐会让长公主受牵连。看着那块烫手山芋,王后不禁劝道,“秋寒风冷,回去将湿衣换了才是要紧。”  知道王后如何心思,看着湿漉漉的两人,骆王手一挥:“也罢。”  目的达成,江麟不再多言,疾步离去。走得虽急,双臂却始终端稳如山,让少女在自己怀里踏实心安地睡去。  望着江麟颀长英挺的背影,君王瞳眸骤然凝聚,直如两把利刃将人刺透。    月升乌沉,一轮皎洁挂于树梢。雪柳客栈里,尽头的上房却照不进一丝银白。一如既往地没有点烛,一片黑寂。  “宫主,”望月宫弟子在外禀报,“迟姑娘将事办妥了。此次可谓一箭双调。宫中传来消息,吟曦公主落水后一直未醒,而骆王也定会彻查此事。”  “知道了。”屋中女子冷声道,“一切按计划行事即可。若无其它事情,便退下吧。”  “宫主,还有一事。”那人犹豫着禀道,“今日梦华那边又派人来催了,说陛下出征时日将近,命宫主速速赶回随行,不能再耽搁了······”  黑暗中的手一颤,冰凌勉力克制情绪:“知道了。”  虽身在骆国,对于梦华君主的种种残虐暴行,她仍有所耳闻。回到那个人身边意味着什么,心中自是清楚。  留在芜城月余,虽早就从迟凝幽口中听闻他的下落,却始终不曾前去。因为她害怕,怕他恨她,嫌恶她,厌弃她,厌弃她为得到权势而被玷污的身子。  黑暗之中,嘴角牵起一丝自嘲的笑意:自己就是这样的人呢,作茧自缚,自食其果。  心中似有万千不舍,缠绵悱恻,柔肠百转,终是世间最大的折磨。  起身踱到窗前,推开紧闭的窗柩,桃花美目不禁眯起。终日隐于黑暗,竟连柔和月光都觉刺眼。  慢慢适应那种明亮,她重新睁开双眼。莲足微点,轻盈越出房间。    秋雨方歇,月洒清辉,府邸一切披上银裹,不显奢华,却添清幽。  月色难得,萧凌走出房间,在府里漫步。时而抬首望向天上的皓月,回忆些许往事,叹息。  千里明月寄相思,人有聚散,月有盈缺。  城外溪边,他曾望月而叹,却没想到一语成谶,竟是如此之快。  远处的脚步声打断了他的思绪,一个侍仆从端着铜盆,脚步匆忙。  “出了什么事?”见那人焦急的样子,萧凌上前问道。  “萧公子,”那人行了一礼,“落雨姑娘又梦魇了,受了惊吓,冷汗把枕头被子都浸湿了。小的赶着去给姑娘打些水去,让姑娘擦擦汗,压压惊。”  “听闻这一个月,她经常如此。”望着远处灯火通明的房间,萧凌不禁皱眉,“是也不是?”  “是啊,萧公子。”侍仆不免有些激动,“落雨姑娘自从住进府里,每日一向吃得很少,夜里又常常梦魇,人清瘦了许多,像是有什么心结。身旁侍女问她,她也不说。萧公子若愿意,劳烦帮小的劝劝姑娘。姑娘那副样子,若让管大人见了,该怪我们侍候不周了。”  “把盆给我吧,”萧凌伸手拿过铜盆,“我去为落雨姑娘打水,顺便看看她。你去让膳房备些宵夜。落雨姑娘白日吃得少,夜里醒来,想必也饿了。”  “那······多谢公子。”侍仆躬身拜谢,往膳房方向去了。    在井边汲了水,萧凌来到落雨房门前,轻轻扣门。  门扉从里打开,侍女万没想到会是萧凌,连忙行礼。  “萧公子······”落雨倚在榻上,虚弱地道。本是如画的眉目,却染上些许憔悴。柔美如水的轮廓清瘦出棱角,尖巧的下巴显出几许俏丽,却无端让人心中一紧。  “不必多礼。”见落雨要下榻,萧凌连忙止住,“你我共侍一主,姑娘当萧某是自己人便好。”  共侍一主。  提到那个人,落雨心里一沉,神色明显黯了下去。  “姑娘,”一旁侍女不禁担忧,连忙去将布巾放到水中浸湿,拧干,为她拭去面上冷汗,“姑娘要不要紧?快擦擦汗。”  故意试探,竟真有如此反应。萧凌顿时了然,不再多言。坐在案旁,默默看着侍女为其拭汗。  不多时,侍仆便将宵夜端来。萧凌却又吩咐:“放在院中石桌上,下去吧。”  侍仆依言退下。见榻上女子神色减缓,萧凌提议:“难得天晴,院中月色正好,不知姑娘可有兴致,与萧某赏月叙茶?”  香茗经水冲泡,呈现淡淡琥珀之色。浓而不浊,清而不冽,却是佳品。  桌上宵夜皆为白粥茶点,清淡可口。落雨纵无食欲,却也不禁夹了快糕点咬下。只觉入口生津,颓靡的神智顿时振作了些许。  “姑娘若不嫌弃,不妨饮些茶水,去去甜腻。”见她肯进食,萧凌心下稍安,端起茶杯递给女子。  他与江麟同父异母,皆为沧延末帝之后。眉宇间的沧桑,谈吐间的持重,都与江麟有几分相似。落雨见了,心中伤然更甚,低垂了头不再看她,伸手去接对方递到半空的茶杯。  指尖触碰到一丝温热,不是盛满香茗的杯子,却是萧凌的手指。女子当下便如触电一般,急急缩回了手。  “少主,少主······”再也难以克制,双手颤抖着握紧,企图将指尖的温暖握在手心。落雨眼泪簌簌而下,于隽美丹青上绘出蜿蜒涓流。  “落雨姑娘······”萧凌连忙上前劝慰,“姑娘不必如此,少主这么做,是有他的苦衷的。”  “苦衷······”落雨喃喃,“可他弃了我······我为他做尽一切,助他复国,他却弃了我······”  “如今天下各方势力虎视眈眈,复国太过艰险,任何一个闪失,都有可能万劫不复。”望着在透着凉意的月夜下哭得颤抖的女子,萧凌索性退下身上大氅,披在女子身上,“他将你安置于此,进宫陪伴飞雪姑娘,既是为了保护飞雪,也是让你不再为他冒险。”  他满心焦急,全部注意力都在落雨身上,丝毫没有注意到月下立在檐角的女子。  屋檐上的女子目睹这一切,咬牙切齿,双手缓缓收紧。  “为何飞雪可与之甘苦,我不能陪他进退?”落雨反问道,双手捂着脸,眼泪从指缝渗出,顺着手背蜿蜒而下,泪珠莹然动人,“我为他做事,不为争权夺势,只为与他在一起······我只想与他在一起······”  纵看淡炎凉,不爱争与,遇刻骨之人,却也难免善妒。萧凌性子耿直赤忱,向来不善劝慰,只得将手搭在她肩上,以示安慰。默默立在一旁,等着女子哭完。  许是哭得累了。良久,女子哭声终于小了,渐渐低迷,最终止歇,只余斑驳泪痕将蜿蜒流淌,在如画的面容上绘出道道山水。  萧凌侧头,见桌上茶水宵夜均已凉透,望着天边西沉的孤月,开口:“夜深了,姑娘近日身子不好,早些歇息吧。”  既哭出来,总能好受些。  落雨不发一言,只是默然起身。却莫名感到晕眩,以手扶额,那种感觉却毫无缓解之势,反越发强烈,起初还能看到模糊景象,之后眼前徒然一黑,身子猛地晃了一下。  “落雨姑娘!”萧凌惊呼,连忙上前搀扶。女子再也无法站稳,直接倒在他怀里。  “放开她!”  不知落雨昏厥原因为何,萧凌一阵恐慌,正要将她扶回屋中,天际却蓦地传来一声怒叱。  声音极为尖锐,直要将霄汉穿个透彻。萧凌只觉熟悉,循声望去,顿时怔住。竟一时怀疑眼前景象的真实。  “小凌?”他难以置信,“你怎么在这里?”  一袭红衣飞掠而下,冰凌不作回答。性子强硬如她,却也不禁落下泪来。  “为何抱着她?”数月未见,她饱受屈辱凌虐,知道他此处,想在离开骆国前见他一面,本以为会对他倾诉,谁知一开口,便是这样一句质问。  “我问你,为何抱着她?”她继续追问,指着萧凌怀中的落雨。  “她昏倒了。”萧凌反应过来,“我要赶紧给她找大夫。救人要紧,小凌别闹。”  “我胡闹?”心中愤怨喷薄而出,再也难以压制,冰凌抽出银鞭,狠狠向萧凌击去,“我胡闹,你总是觉得我胡闹!为何你对他人这般好,却将我弃如敝履,为什么?”  银鞭来势凌厉。萧凌只觉一道银练转瞬掠至眼前。连忙拔剑相抵,谁知软兵只是在他面前虚晃一招,随之转了方向,击向怀中落雨。  顷刻的变招令萧凌反应不及,只听怀中女子一声痛呼,血花飞洒,扶住自己的手倏地一松,竟是再也难以支持,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落雨姑娘!”萧凌连忙俯身查看,见落雨伤势严重,不禁气急,“小凌!你闹够没有?到底想如何?”  “你为什么说我胡闹?”将人打伤之后,冰凌竟如孩童一般,“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我不是胡闹!我不是胡闹!”  “你就是胡闹!”萧凌怒道,“你一个清白姑娘,竟在梦华宫与柳靖琰私通苟且,还不是胡闹么?为了攀附权势,值么?”  “我不是胡闹,我不是胡闹!”冰凌哭得更凶,“我将你藏在月阁,让柳靖琰发觉。柳靖琰要将你凌迟处死,我害怕,我不愿看到你被千刀万剐!我求他,他说······他说······”  “他说要我把身子给他,让他一亲芳泽,才能放过你!”她几近崩溃,挥舞银鞭胡乱抽打,“我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为什么你讨厌我,为什么你扔下我!”  “你把我丢在梦华不不管,你知道我受了多少欺负!”软兵叱咤生风,将衣袖带起,露出伤痕累累的手臂,“你讨厌我,我也讨厌你!我讨厌你!”  看着那截体无完肤的手臂,萧凌顿时愣住了。眼看银鞭向自己袭来,竟忘了抵挡躲闪。  后背狠狠挨下这一击。巨大痛楚令他清醒,却仍不闪避,只是攥紧了手,定定立在那里。  银练一次次落下,在他身上留下触目惊心的伤痕,他却动也不动,如一尊失去痛感的雕塑,任她一泄愤怨。  “你负我,弃我,我讨厌你!”终于,女子抽打得累了,大哭着转身离开,消失在夜幕里。  “我再不要来看你,我讨厌你!”  明月朗照的寂夜里,只留下这样一句愤怨,久久回荡,如一条鸿沟,将两人分隔开来,再也难以逾越。  “萧公子!”这一闹闹出莫大动静,被惊醒的侍仆全部赶来,看到萧凌身上可怖的伤痕,顿时一惊,“萧公子!你怎么样?”  萧凌怔怔望向冰凌消失的方向,对于侍仆的急问,竟无一丝反应。  “萧公子?”侍仆上前,轻轻拽了下他衣袖。岿然而立的雕塑竟直接栽倒在地上。  “萧公子!”侍仆大惊,“快去请郎中来,快去!”    常年荒芜的山上,寒风凛冽呼啸。  双脚踩在厚厚的冰层上,她慢慢向前移动,想要去摘长在崖壁之上的冰莲。  一定要采到手,师父的命,全靠它了。  一点一点挪过去,终于挪到崖边。勉力保持平衡,正要俯下身,去摘崖壁上的花,却从后被人猛地一推。  她迅速坠落,陡直的崖壁上冻结着常年不化的冰霜,在阳光照射下折射出刺眼光芒,光滑得难以抓住。很快便有冰冷刺骨的水将她淹没。  体温迅速消逝,感觉四肢都要被冻僵,她越发难以喘息。恐惧袭上心头,全身似被一物紧紧缚住,她想要挣扎,却只是徒劳。  “振天,振天······”她奋力喊出那个名字,“振天救我,救我!”  “我在!”蓦地听见一声答复,缚住自己的那物越发缠紧,“雪儿是我,不怕!”  她睁开眼,惊出一身冷汗,一眼便望见房间的床顶。  “雪儿!”面前出现一张冷如寒峭的脸,虽然寒冷,却无尽温柔,带着难以抑制的欣喜与激动,“你醒了!太好了!你终于醒了!不怕,不怕,没事了······”  她方才发觉自己躺在男子怀里,全身被绒毯裹得严严实实,而梦里感觉到的缚住自己的那物,竟是他的手臂。  “振天!”涣散的神智终于恢复,飞雪扎在江麟怀里啜泣,“我怕,我怕······”  “雪儿不怕,没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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