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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朝宫之漩

天地汤汤,有无擎崖?是以朝菌晦朔,须臾之彼。盛衰沧沧,百载安和寂寂,亦为玄黄一荏苒也。古来帝朝千载,更迭复始,何不春生秋零,万物之周也?兴也,衰也,暑寒之迭也。何为安澜至上之道也?曰:“无也。”    卯正。天方初晓,曜熠金銮。朝间第一缕昀日穿过重重薄尘,踱入旷寂大殿,为久经寒夜的冰冷石砖染上一抹温疏。寸寸步入,流连,终映于正中龙御金阶,轻抚盘踞高椅之上的螭龙。片片龙鳞熠然,争相映灿,却唯余刺目。  众臣列位两翼,皆双手执笏,身着玄衣。未曾如之前般交头接耳,低语嘈杂。自上殿时起,所有大臣皆垂默缄口,不发一言。纷臣聚朝本有熙攘,如今竟连一丝嘈杂之声也无。高旷大殿本就肃寂,而今落针可闻,便越发显得如渊高顶之下的空广有了几许端穆。  独立文列之首,墨色官衣的方铭墨回首,蓦然望向身后黑压压的一片,心中冷笑。尚衣司人手稀缺,无从缝制官袍,以致昨日上朝时许多骆国老臣穿的还是大红色的前朝官服。朝堂不着家常之衣,新服又未制好,数九寒冬,总不能让人穿着单衣上朝。然一见帝王不悦,红衣老臣当场跪伏不说,风声飘到尚衣司绣娘耳里,顿时骇得面无人色,忙连夜赶制许多官服依次送到各位大臣府上。如今多数朝臣皆有本朝官服,便是没有的,也赶忙借了件像样的黑衣披在外面。  论五行说,沧延一朝为水德,喜黑色。迫于圣威,一夜之间,朝堂之上尽为玄着,如墨浸千朝,肃然尽现。  心底不由泛起一丝冷嘲,心道这江麟果如传闻之中一般,当为帝王之才。短短半月,便将这帮不服新朝的顽固老臣制得服服帖帖,难怪会令梦华琰帝如此忌惮。只是纵百般挞伐,沧延的少主却终是划土为疆,登临大统。沧延新帝即位,举国哗然,世人皆诧为何本应亡于天牢尸骨无存的沧延少主活着抢了骆国君主的王位,如今看来,许是命定如此。许他本来,就该是那翱于九天碧宵的腾龙,只是际运久磨,时候早晚罢了。  真龙又如何?恭亲王侯昔年也被赞誉至此,如今初临一载,还不是昏令无道,怨声四起?麟帝,琰帝,他倒要看看,秋色毫厘的两大傲世君主,会作如何结果。    “圣——上——临——朝——跪——”    冗长尖细的嗓音响起,伴随掌印太监的一声高喝,众臣齐齐叩拜。方铭墨回首,余光瞥得一角龙纹翻旋,亦俯身下拜。只是比起众臣的唯诺,他这般不卑不亢的气度,便颇显了几分怠慢与不屑。    “平身。”    眸底冷彻一闪即逝,逡巡的目光于为首文臣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稳稳坐于龙椅,薄唇翕合,深玄龙袍的帝王淡淡吐出两字。    “众卿可有要事禀奏?”    端临玉座,江麟眉宇疏阔,气度慨然。廿载华年的帝王,面容身形尤带与年岁相称的微薄稚嫩,可那凛凛之威,却不输曾坐于这个龙位上的任何一代先王,便是与当今霸居中原的梦华琰帝柳靖琰相较,竟也有越之而无不及。  迫于新君之威,众臣皆是垂首,缄默不语。良久,见众臣无一人奏禀,江麟也不转头,寒眸冷冷一瞥,淡淡扫了一眼侍立一旁的宦官。  最惧新帝那般神色,手一抖,持着的拂尘险些掉落。忙将手握紧了些,暗自清了清嗓子,掌印太监高声长宣:    “退——”    “臣有事禀奏。”    一苍老声音响起,打断了冗长的高宣。生生憋回刚提起的丹田气,宦官满身不舒坦,将头瞥向一旁,颇为小心地低低咳了两声,转而恨恨看向让自己险些岔了气的老者。  “臣有要事禀奏。”生怕帝王不悦,年至古稀的吏部尚书文尹跨出文臣之列,还未说是何事,却先敛了官袍,双膝熟练一曲,又是一拜,“臣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讲。”    半月来看腻了这种把戏,江麟神色不改,一如既往地,淡淡吐出毫无温度的一字。    “谢陛下。”这一声谢谢的并非免礼之恩,而是让自己开口说话的准允。毕竟帝王也未说平身,而按礼则应当平身。如此一来起也不是,不起也不是,焦灼半晌,文尹还是决定跪着,只难为了自己一把老骨头,“启禀陛下,臣······”    “说。”    “臣昨日得一信笺,乃江越王亲笔所书,言其不日即要出巡,然财政吃紧,宫里一再清减终是不得,要寻陛下借些银两······”  又是这事。饶是尤惧新帝之威,大殿之上却也不由起了些许喧哗。朝国更迭,新帝即位,历朝历代逢此之时,吏部所做之事无非罢却旧守,令立新臣。俸禄开销等相关事宜,历朝皆由户部掌管。如此一举,实为越俎代庖。户部之人会做何想暂且不提,江越王之举,前些时日已向新帝要过一些钱粮,而今战乱初平,沧延百姓都吃不饱的当口,却一再讨要,实也太不地道了些。    “多少?”对御下之间的嚣乱视若无睹,眉宇微微一蹙,江麟只盯向跪于阶下的老臣,问。  “十万两。”    文尹如实回禀,朝堂之上更是聒噪。众臣之间交头接耳,议论之声彼起。为朝日久,国库里的银子出入多少,大家心里都有个数。东地本就不及中原富庶,一隅小国,是年收缴上来的税额,能有百万两已算丰年。近年骆明两氏一番折腾,所收之税至多也才八十万两。而今双方起兵,一战下来耕田荒弃军费耗盛,补给百姓吃穿军用,估算下来短短半月,国库里至少出了三十万两。前日江越王以兴耕之由借了二十万两添置耕锄用度,而今又借十万两微服私访,真真没了天理。  与其说是借,亦不如说是要。江越王于新帝有恩,新帝予之银两实为报偿。两地都不富裕,江越蛮荒则更为贫瘠。银子被讨走,就不指望人家还回来。眼下年关将至,莫说大臣俸禄发不下来,再这般下去,怕是宫里的人也要饿肚子了。  众臣心中叫苦不迭。心知以新帝的阔绰不羁定当一再掷金如土,毫不吝惜。与梦华琰帝不同,徒起褴褛的男子过惯了清贫日子,并非豪奢靡醉之人,却是个冷漠似冰,极不愿欠人人情的。毕竟江越王于这次平叛中着实帮衬了太多,就是将国库里的银两全数要走,新帝也照旧予得。    “准。”    “陛下!”    果然如预料中那般闻得了帝王的准奏,而就在那话音将落未落之时,耳畔却又响起颇为突允的打断声。  “陛下,”户部尚书程禄左跨一步,于大殿正中凛凛躬身,“昨夜北郡百里加急传书,言都城以北之地落雪多日,百姓饥寒,遍路冻骨。恳请拨给赈灾银款,以抚安民。芜城离北地不足百里,若有难民□□涌入都城,唯恐堪陛下之威啊!还望陛下成全!”  群臣霎时哗然。国库吃紧,总共就这么多银两,前朝后宫的俸禄花销还不一定够用,南地予去一笔,北郡又要一笔,流水一般的白银花出去,殊不知新帝该如何招架才好。  略略抬了下眼皮,几个胆大的臣子迅速觑了下帝王的神色。却见那一向冷肃的脸上依旧波澜不惊,而那幽湛如深潭般的寒眸,却冷冷瞥向从始至终不发一言的方铭墨。    “邻国借要的十万两,朕准了。”    “陛下不可,不可啊!”腊八赐粥一事尤见新帝爱民如子,本依圣上心怀天下之为,会将江越王之事推辞,谁知竟利落允了。心知若将这十万两予了江越,北郡便再难分到银两,程禄心中大震,“扑通”一声跪下,“陛下国事要紧,古来水堪覆舟,墙倒众人推,民心即天下啊!国之根本当为民计,不能眼睁睁看着北地的百姓冻死饿死啊!陛下三思,三思啊!”    “程尚书······此言差矣。民心固重,莫非信诺便不可重?”    苍迈年年之声响起。大事方成却偏偏被这么个一根筋的人横掷一刀,如何不令文尹心急?当下双手执笏,朝龙椅之上凛凛一恭,反驳之言,却是向着跪在身旁一尺远的程禄:“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况陛下万乘之尊,一朝失信于人,若遭邻国耻笑诟病,日后何言君威?”  “君心民之所向,失民心者无言君威。主为四方之主,君为天下之君,无民何谈君主?如此浅显之理,文大人两朝老臣,莫非不明白吗?”  “陛下抚任海内,百废待兴之时,当以安民为首计,邻邦之事,无须亟议。陛下当以抚内安邦为重!”深深叩首,程禄恳切进谏,话语自胸臆喉中倾吐,三言两语间已带哽咽,“陛下恕罪,若臣之言当有冒犯,陛下尽可施惩微臣。只是陛下若苦了北郡百姓,臣死不能瞑目啊!”  说话间越发动容,寥寥数语过后,竟见玄墨官服的朝臣直于大殿正中痛哭起来。自骆朝起朝政虽由明家一手执掌,不畏霸欺的正凛之臣倒也有过不少。可他们见过一心护民慨然公峙的,却从未见过这般听风则雨当泣则泣的。再闻其竟以死相谏,一时更是傻了,生怕帝王因此生怒牵连自己,纷纷低垂下头将嘴唇抿得紧紧,怔愣愣如石刻般立在原地,缄口不语。  殿中落针可闻,沉沉寂谧中,殿顶盘龙踞踞,威严俯视一众静默之臣,更显几分压抑。如此沉凝中,自己的呼吸声便显得尤为突允,众臣忙纷纷屏了呼吸,等待帝王的最终裁夺。    “爱卿何故如此?此番力谏,是觉沧延颓凉贫清,还是当朕乃昏聩无为之君?”    良久,清冽若寒潭冰涧的声音响起,语无温度,言无刻薄,虽冷得直欲凝为冰结,却无一丝半毫生怒相责之意。    “朕既已决,定当深思熟虑,爱卿不必担忧。”缓缓启唇,一向薄冷无情的帝王对冒昧之臣的定判,却是看似轻描淡写却实则重若千金的安诺,“朕反明氏之乱一路北上,尤见苍生饥寒之苦,断不会苦了北地的百姓。此番赈济,心中自有定夺,爱卿尚安便是。”  “为君定当信诺,江越之事,便依文尚书说的做,拨银万金。”敛止正色,江麟语声沉沉,冽寒疏振,毫无温度的眼眸却扫向立于当首的文臣,“赈灾之事,开仓放粮,余下事宜,便全权交由方丞相处之,众卿意下如何?”  一语声出众皆哗然。虽迫于帝王之威无从进谏,众臣心中却是不傻。正自猜度到底是新君心系万民将这十万金予了程禄,亦或更重君威守信给了文尹时,却徒闻那个字眼,一时尽皆怔然。若说方才还是冰峭一隅,此番便当真愣愕了。  口语相向,再面红耳赤,终不过两位尚书的唇舌龃龉。帮邻也好,安民也罢,又与丞相大人何干?  着实不懂年轻帝王心中所想,许是心血来潮,许是另有用意。他们只知晓,眼前的这位新君,当真语不惊人死不休。  “琰帝昏聩,方相身为梦华国人,弃暗投明,朕尤为钦佩。卿身出乌衣,却曾任羽林统领之职,文武兼修。如此肱股之才,就此埋没岂非暴殄天物?”无视众臣怔愣神色,江麟语声着缓,字字清晰,以让众臣皆听得清楚,自己最终的定夺,目光淡淡扫向立于首位的儒臣,寒彻双眸隐隐透出几许狡黠,“赈灾事宜既要着人安抚,又要派兵严守,以防饥民生乱。大人出将入相,此去正自合适。丞相大人足智多谋,定会想出筹措济银的法子,方丞相,你说是也不是?”  但随帝王一番话语,众臣目光纷纷落在为首之人身上。感受到头顶袭来的阵阵寒迫及眸光投来的背刺如芒,方铭墨但觉如坐针毡。许久,待至额上冷汗涔涔,方摇摇跪伏。    “臣遵旨。”    “如此甚好。”漠然颔首,江麟倏而慰然,语声比之方才竟也有了几分疏朗,“既已领旨,便应亲为。身为丞相,当掌百官。切要恭行勤政,方为臣表。方家家业庞盛,琰帝几番垂涎,朕可不愿看到明珠暗投之为。方丞相,你可知晓?”    “臣知晓。”    身形不易觉察地一晃,勉自镇定心神,方铭墨深深叩首,寂静之中,尤可闻得额头触于石板的沉闷声响:“承蒙陛下赏识,乃臣之所幸。臣定当整躬率物,以谢君恩。”    “陛下英明!”    见此情景,众臣忙随声附和。早就耳闻两人之间有着过节。以前只当是惹是生非之人的无聊说辞,如今看来当真不假。不知是何原因,只知不论陛下还是方家,都是他们惹不起的。正要再和,却见正殿角落有一人影悄然步来。  那是一名内侍。似心知后宫之人不宜出现于朝堂之上,尤为轻声细步。局促地溜到帝王身旁站定,俯身附耳说了一句,便见帝王身形随即便是一震。  “知道了,下去吧。”血气翻涌,胸口尤为一痛。强自压下溢至喉间的腥甜,帝王淡淡道了一句,便看向侍立于身旁的掌印太监。  “退朝——”  冗长声音中,帝王离御而起,大步离开前殿,竟是行得匆忙。掌印太监忙小跑两步,紧跟上前。    “滚。”    广袖一挥,竟是颇为鄙夷的嫌斥。那一字弄得掌印大人好生没趣,一时立在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只得怔怔望着众臣鱼贯涌出大殿的背影,站久了倏觉两腿发酸,只得灰溜溜的去了。大殿之上,只余方铭墨与那名前来私禀的内侍。  “小的琐事繁冗,不便多留,方丞相见谅。”微微一躬,内侍并不多言,只略略揖道,“时辰不早,方大人请回吧。”    看着内侍自面前走过,静望那一脸漠然,再垂首凝视眼前石板上的淋淋汗迹,方铭墨径自苦笑。然那苦涩只是一瞬,便转而化为蔓延至深的促狭。  宫中能有何事令他如此焦急?雨贤妃安心养胎,深居寝宫无人叨扰,自是安稳无事。既然如此,有事的,除却中宫之主,还能有谁?  眉宇森森,唇边笑意延展,无声凌绽。    飞雪醒来,是于涂月二十八的莫夜。    “娘娘,娘娘······”    灯烛昏暝,透过重重软帘,绡纱轻薄,尤依稀淡见三两朦胧。一抹晕黄于晶莹中模糊,附于灯台行行斑驳,融下最后一滴红泪,蚀残覆没昨日烟黄,唯余泣血。  许是宫廷本就如此,再沥血无辜的悲歌,终是被那抹残忍嫣然附着埋没。尤像梦中凄厉绝寰的一幕,只得与倒倾回眼眶的泪水一并,了却无痕。    “娘娘······娘娘······”    依稀有人轻拍她的肩头。着力柔软,尤能感受到轻温纤长骨节一下下的碰触,不曾经受砥砺挞伐的温柔,轻抚慰疗淋漓血烂的伤口。  不是他的手。    “娘娘,快醒醒······”    那个声音一遍遍唤她,温存柔婉,轻若无着。被湿润凝固的眼帘努力启了启,终于那团光影中看见模糊柔和的轮廓。  “韵儿姑娘,”皲裂唇瓣轻启,一缕声音极是轻飘,微微夹带的喘息透着久病难愈的虚弱,“你怎么······在这里?”  “是昭仪娘娘让奴婢来的。”轻轻坐于榻旁,柔美静婉的容颜于朦胧中模糊几许轮廓,此般静好的风致,实与振天那样的铮铮男儿有太大的殊同,“蝉儿姑娘病下了,陛下又怕琴儿聒噪吵着娘娘,将她临时调去文书阁侍奉。娘娘身边不能没个体己的人,昭仪娘娘就将奴婢留下来了。”  那一声“昭仪娘娘”有意咬得极重。柔和的眸子略抬了抬,韵儿似有似无地望了飞雪一眼,落落大方的神色有了些微的留意。而仅是那一瞬,她却发觉榻上的女子只是愣愣望着一旁案几之上的烛火,对自己方才所言,竟似充耳未闻一般。    “娘娘······娘娘?”    “我在听。”收回朦胧眸光,飞雪暗自垂首,眼中迷蒙雾气轻拢黯然神伤,“有劳姑娘了。”  “娘娘言重了,侍候宫中之人本就是为人俾仆的本分。娘娘与昭仪娘娘素来交好,照顾娘娘便应是奴婢分内之事。此般懿言,倒真是折煞奴婢了。”循迹望去,但见凄幽竹影曳摇,红泪行行,尤似残殇泣痕,虽是明绽,垂垂爆出的灯花却如枯槁伛偻之人的挣扎,寂落千古,寥堪百世,转瞬已是千行。  “宋御医说娘娘醒了便无大碍,只是这次娘娘伤病颇重,要好生休养些时日。”想她少时入宫,不觉已然十载,十载风雪十载尘,十载芳华无人问。身为国阴贴身侍俾的那日起,王后的欺压,君心的揣度,身处其间左右斡旋维转,千余日夜,她时常独身一人凝望此般寂寂烛寥,任凭蜡泪覆去属于这片宫闱的残忍不堪,逝了金钗,易了花信,芳初女子本该有的韶华,便于这般昏灯暝暝中,恍恍惚惚地逝去了。  “四更了,娘娘再行歇歇吧。”无端生出几许凄惘,整理零乱的被角,她扶着飞雪躺下,“待天亮些奴婢知会太医院熬些药来,这烛光会恍眼睛,还是吹了吧······”    “别吹。”    正要吹熄烛火,却被徒然唤住。韵儿疑惑回头,有些不解地望着榻上的女子。    “我冷。”    径自往衾裹中微微瑟缩,飞雪用被角掩住口鼻,呜咽颤抖着喃喃:“我好冷,不要吹······”  “劳烦姑娘往炉中添些柴炭,早些回弦雅阁歇息吧。”闭了闭眼,朦胧的眸子渐至迷离,显已疲惫之极,她用模糊不清的言语颇为缓慢地道,“这些时日······有劳姑娘了······”    她是在向自己下逐客令么?    闻得那飘忽语气中的隐隐落寞,韵儿不由叹息。皇后与陛下生了嫌隙,论谁都看得明白。先王尸骨已寒,一切已成定局。此番情形,从皇后这里着手,怕是不大可能了。    “皇后言重了。”    默默回转,良久,她终是向着榻上欠了欠身。  “娘娘昏睡的时日,奴婢应是好些,倒是陛下,着实操劳了不少。”垂眉颔首,那情态虽是局促,却终难掩却落落大方的坦荡,“娘娘被骆公子刺伤心肺,害了咳疾。若非陛下亲自喂了一整夜的药,娘娘玉体怕尤堪虞。今日听闻娘娘醒转,陛下更是罢朝前来。见娘娘神智不甚清醒,抛下政事陪了娘娘一日。直至暮时难经大臣催促,方回了文书阁处理政务。”  榻上之人犹自闭眸,身子却不受控制地一震。看在眼中,韵儿稍稍放下心来。依言将炉火烧得旺些,她转身出了内室,轻掩门扉,悄声去了。    光阴缓缓,于沉凝中如水流逝。待得脚步声远,良久,飞雪终是睁开双眸,强撑着身子慢慢坐起。  方觉面上一丝凉意,却是泪已冰冷。遥隔鲛绡凝望朦胧烛影,昏暗微暝光晕跳动,便连那一抹暖艳也不曾有。    径自下榻,瘦弱的身子因卧病多日犹自蹒跚。夤夜漏凉,对寒意颇为敏感,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冷颤。踉跄挪至炉火旁,身形便不受控制地一晃。    “小心······”    腕处被火勾撩,倏然便是一痛。她轻声惊呼,耳畔却瞬时响起若有似无的恻隐关怀。  心神猛地一颤,不知为何,看似关切的话语在她听来,却如勒缠一世的诅咒。像禁锢的枷锁,将脆弱的身躯牢牢捆缚,拉扯,肆虐。任她如何向上爬去,终是被其牢牢攀缠,生生向下撕拽,拖入无际无涯的涅槃。    垂手去看腕处灼伤。手臂抬起的一瞬,宽袖丝绦如水般流泻,滑退至肘,露出小臂之上已自凝旧的伤痕。  炉火寂寥,绽出柴木噼啪。灼灼炽烈中,凝视手臂旧痕,毫无迟疑地,她于火中钳出烧得红热的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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