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雨,说下就下,混着海风的咸涩,尝到嘴里都有些苦味。 雪枝怀里抱着一只小羊羔,冒着雨,跑进了一个山洞,她脚上的木屐在奔跑中已经坏了一只,她索性赤起了脚。 光脚踩在洞穴上,一阵又一阵的寒意从脚底板钻入,冷得她忍不住打了颤。 抬眼望了一下山洞,只觉得洞内幽深不可测,望不到尽头。 怀里的羊羔不知道为什么挣扎得越来越厉害,雪枝只得不停抚摸它的后颈安抚它,一边看着洞外越下越大的雨滴,黛眉轻蹙。 这么久没回去,尚隆该着急了。 等了一会儿,雨终于小了些许。 她尝试着跑出去,才走出了一段路,又倒了回来。 俯身看了一眼右脚,那里好似被石头锋利的角割开了一个口子,刚才没注意,现在一动就隐隐作痛。 眼下她也只能抱着羊羔,靠着山洞的石壁,缓缓坐下,等雨停了。 那厢从阿今口中知道雪枝寻着羊羔进了后山,而且是往西北方走的尚隆脸色都是铁青的。 “甲鹿,尚太,你们带多几个人去宗祠那边寻,我去禁地那边。”尚隆抄起一把长刀,就往禁地方向跑去。 身后的人根本来不及阻止。 “我也要去禁地!”尚太还没跑出去就被甲鹿拉住了手。 “禁地只有继承人才可以进入,你小子进去岂不是让少主难做吗。”甲鹿劝道,他的脸色也很不好。 “可是禁地那里……”尚太话说了一半就沉了下去。 甲鹿拍了一下他的肩膀,“相信少主,我们现在得赶去宗祠那边。” “雪枝小姐是可以预知海风的人,”晴子说出的话多少起了作用,让大家不再那么紧张,“她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是啊,在海里漂浮了那么久都没有死,还能够感知海风,雪枝小姐就是海神眷顾的人儿。 海神的宠眷,怎么会有事呢。 话音刚落,天就黑了,倾盆大雨兜头而下。 抬头望天,众人都沉默起来。 海之日下雨。 不吉之兆。 “雪枝!”尚隆冒着雨,在树林里穿梭,他的声音雄厚有力,穿透这雨幕,回荡在林野山间。 “雪枝!!”他一遍又一遍地喊着她的名字,生怕她听不见。 她肯定在等着他的。 他不敢想象这种天气她一个人在山野间该是多么无助。 如果可以,他更希望是甲鹿他们找到她。 万一她真的入了禁地…… 尚隆心一急,差点脚打滑摔倒。 该死的,竟然碰上这种天气! 他握紧腰间的长刀,抹了脸上的水珠,迎着雨又跑了起来。 “雪枝!”—— 尚隆的声音她更清楚不过了,在雨里依旧清晰可闻。 “我在这里!”她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大声喊道。 她的声音融在雨里,隐隐约约,似有若无。 偏他一下就听出来了。 他按住激动的心跳,握住腰间的长刀,一口气跑向禁地的入口。 “少主!”她看到一个身影在雨里朝她冲了过来,开心得喊出了声。 她要动,他抽出了刀。 他的眼睛不知道淋了太多的雨水发红还是其他,红得非常吓人,脸上的线条紧紧绷着,额角还有青筋凸起。 她看到他的样子,怔了。 他手里的长刀还在雨里淌着水,刀面光滑如镜。 清晰地倒映出她的样子。 她瞬间便不敢动弹了。 “雪枝。”尚隆如刀的眸静静地看着她,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安抚人心的力量,让她几欲跳出胸口的心缓了下来。 他说。 我在呢。 是的,有他在呢—— 上次,她爬上树摘梅子。 正所谓上树容易下树难。 那时她背着满满一背篓的梅子,睁着双眼眼巴巴地望着树下不敢下去。 过了好半天,他来了。 站在树下朝她勾了勾手指,笑得有点坏,“啧,葵一都摘了一篓子回家了你还在树上。” 葵一就是月婆婆的孙子,今年才八岁,爬树特别溜。 他这话是在笑她不如一个小孩子机灵呢。 “那你别吃。”她挑了挑眉,索性坐在树干上,晃起脚丫子。 她的鞋子还放在树下,白嫩的小脚晃得他眼花,让人忍不住想要伸手捏一把。 他的手还没伸过去,她就缩回晃着的小脚,拿下后背的竹篓,摸出一颗梅子,在身上擦了擦,咬了一口。 这梅子还未熟透,入口酸得不行。 她只尝了一口,小脸马上皱了起来。 他见状,叉腰笑得欠扁。 “咚。”她把手里的梅子仍向他,却被他一掌接住。 扬了扬眉,他朝她抛了个眼神,就着她咬下的地方咬了一口。 果不其然,看到她脸红了。 “喂,不酸么。”她看着他吃完了那个梅子,有些诧异。 “你吃过的,很甜。”他勾起嘴角,龇牙笑了。 噫,都龇牙了还说不酸。 她朝他翻了个白眼。 扔掉手里的梅子核,他拍了拍掌心,然后朝她伸出了手,“跳下来。” 她探头看他,有些犹豫。 “有我在呢。”他对着她这般说着,眼里尽是宠溺。 她莞尔,“那你可要接好了。” “你先把背篓扔下来。”他朝她扬了扬眉。 …… 最后,他接住了背篓,也接住了她。 美人入怀,我心荡漾。 他在她耳边这般低语着。 雪枝,有我在,你无需害怕。 他的眼睛告诉她。 他一定会护她周全的。 …… 尚隆按兵不动,死死地盯着她身后,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停了下来了。 方才到现在,雪枝也不敢动弹。 她从尚隆的长刀上看到了她身后的怪物。 三角的头,金色的瞳,长长的信子。 那是一条蛇。 一条巨蟒。 “尚隆,不到万不得已,”他的曾祖父曾这般对他说道,“禁地那里千万不能去。” 他小时候特别调皮,并不是那么听话。 他记得那还是个冬天,他屁颠屁颠地闯入了这洞窟。 见到了它。 眸光微敛,尚隆握着长刀的手有汗沁出。 还好那是个冬天。 现在是盛夏,还下了雨,这玩意儿肯定要出来透气的。 它还没有发动攻击,说明它吃饱了。 吃饱了就好,吃饱了他们才能够全身而退。 尚隆同巨蟒对峙的时候,雪枝怀里的羊羔突然叫了起来,后腿有力地蹬了她一脚,然后她手一松,羊羔便从她怀里挣脱了出来。 “雪枝,低头!”尚隆快速地往她的方向冲了过去,一手揽住她,一手将长刀反握,抵在背上。 他抱着她扑倒在地,滚了开去。 摔倒的同时,他的手紧紧护着她的头部。 自己的额角都擦出了血。 长刀已经离手,在那个时刻,小羊羔已然成了巨蟒的口中餐。 等到他们滚下坡,再站起来,只看到坡上两只金色的竖瞳深幽幽地盯着他们。 “雪枝,”将她拉至身后,尚隆顾不得开始流血的额角,嘱咐道,“你去喊人来。” 她明白了他的意思,他要她先走。 见她犹豫,他捏了一下她柔软的掌心,声音都轻了起来,“放心,这家伙刚吃了一只羊羔,还没消化呢。” “我脚受伤了,”她抬眼看他,眼里有光,坚韧如丝,“你去喊人更快。” 她说的也是实话。 顺着她的话语,他看到了她红肿出血的脚,心头微微疼了一下,却也不敢放松,双眼又盯着那竖瞳不放。 “你不走,我们都要交代在这里了。”他叹道。 她从后面搂住他的腰,靠在他宽阔的背上,敛下睫毛,“你身上背负着小松家的使命。” 她一字一句地说着,声音像是炽热的风。 吹到了他心里。 “大家都还在等着你呢,我的少主。” 闻言,他如黑曜石的眸一紧,顿了片刻,他的手覆上了她的手。 他的掌心温热有力,他的声音也是,一下就抚到她心尖上。 他说。 我想任性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