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父对前岳母是感激的,可以说,李家一门中的所有人的份量在他这里都及不上这个前岳母的一句话。 原因无他,只因为在当年的事件中,只有这个老人正直的没有帮亲不帮理,没有颠倒事非的随着众人来指责他的不是,更没有随着女儿的离世疏远他,防备他。 她给予了他身为人夫人子的尊重,理解和包容,这个正直善良的老人一直在为女儿任性的后果做出她仅有的补偿,尽管他并不需要。 所以,当她提出想带袁颜去山上的疗养院时,他没有拒绝。 舅家一众人除了在袁颜摔进医院的头一天来看过一次,之后的日子就只派了家中保姆来送送汤水,然后一个个就忙的飞起,再没有时间到医院来了。 呵呵……她女儿补身的汤水他买不起么? 令他感到欣慰的是,他的女儿颜颜似乎真的变了,住院的这几天连一句舅家的人都没有提起,外公和舅舅在她这里似乎被暂时遗忘了。 而且,对着他的小儿子聪聪也似乎没那么讨厌了,虽然态度算不上热络,但至少没有像以前那么排斥,而最最重要的是,丁梅帮她收拾东西的时候她没有反应。 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她的东西丁梅以前别说碰了,就是看上一眼都会被她嫌弃,这让看似平静的默默收拾东西的丁梅有些激动,低垂的眼里一直含着眼泪,袁父知道她的心情,本来今天就是抱着试试看的态度喊她来替袁颜收拾的,现在便一直有意无意的替她挡着袁颜时不时扫过来的眼神。 这让陪在一边等着带袁颜上山的前岳母看了个正着,老人家含着笑意的眼神有些揶揄的打量了他一眼,随即眼神有些黯然,但更多的是欣慰和理解。 袁父的老脸有些红,于是假装认真的看小儿子努力的找话和姐姐搭讪的样子,有些羞涩,有些强装镇定,真是说不出的可爱,区别于在他面前时的正经小大人样子,他似乎特别在意来自姐姐的认同和赞美。 今天的他似乎特别的话唠,打一进门起就小嘴甜甜的喊了外婆和姐姐,然后抛弃了父母直奔向姐姐的怀抱,那嘘寒问暖的小狗腿样子,真是说不出的辣眼睛,偏偏今天袁颜没有嫌弃,一句一句的和他有问有答,而袁颜的友好态度明显增长了袁令聪的胆量,这小家伙怀着非常认真忐忑的心情最后问道:“姐姐,我、我能去疗养院里看你么?” 丁梅有些紧张,竖着耳朵也在等着袁颜的回答,袁父偏头看了她一眼,她抿了抿唇,有些羞愧又有些期待,袁父知道她的心思,也不好责怪她将孩子教导的目的不纯,但好在袁令聪并不是个人云亦云的,他人虽然小,但极有主见,这也是袁父宠爱他的原因。 袁颜看着小小的孩子努力和她沟通的样子,不由的想到了前世自己的侄儿,那个孩子没能长大就成了家族权利斗争的牺牲品,也是这样小小的,也用这样的眼神注视过自己,心中不由一软,轻声道:“你愿意来就来吧,我不赶你走就是了。” “真的~~?”声音飞扬了八度,小小孩童的脸上亮起了欢快的笑颜。 “嗯,真的。”袁颜被他情绪感染的也愉悦了起来,不由的伸手拍了拍他的头发,软软的小小的脑袋,摸上去特别舒服,她一时起了坏心,乘他发愣之际将他一头柔顺的头发给揉的乱七八糟跟个鸡窝似的。 “姐姐……?”袁令聪从小就没有感受到来自姐姐的善意,他只是遵从父亲的教导,知道姐姐没有妈妈很可怜,他身为小男子汉应该保护她,应该迁就她,应该容忍她,但姐姐似乎并不领情,一直在拒绝他的亲近,他也习惯了失望和沮丧,但今天,他感受到了,来自姐姐心灵深处的善意,这让他反应有些慢有些傻又感觉有些不真实,于是看起来就有些呆愣,连声音都不自觉的变小了。 袁颜却以为他是不高兴了,便马上将他的头发用手指扒顺,可道歉的话还没出口就被小小孩童打断了,软软的爪子按着自己脑袋上的手掌,小小声的说:“姐姐喜欢揉的话可以多揉一会,我头发很好的,有天天洗哦~嗯!”说完重重的确认般的点了点头。 袁颜一时有些失语,这样的孩童无法令人讨厌,懂事乖巧的让人心疼,明明是可以任性撒泼的年纪,却早早懂得了察言观色,小心翼翼的想要讨好能够决定他人生命运的姐姐,何其无辜又何其无奈。 他有什么错呢?不过是欲加之罪罢了。 “姐姐今天上山,你要不要跟我去认认路?”不过是找个借口让他高兴高兴罢了,他若真要去,家里肯定会派人送他去的,袁颜只是单纯的想让他再高兴高兴。 果然,他的脸上再次绽放了明亮灿烂到闪瞎人眼的笑容,这令整个病房内都充满了阳光。 “那就一起去吧!”阿婆最后总结陈词,于是连带着袁父和丁梅都一起被邀请着上了山。 G省的疗养院建在最著名的天云山上,那里气候宜人,四季青葱围绕,是附近几个省最适宜建疗养院的地方,故而那里除了老干部退休疗养院外,还有G省军区建在那里的一个专门用来招待军官干部的休养所。 故而,李外婆说认识卢鼎泰还真不是随意说说来安慰袁颜的,那是真的认识,几年前就认识了。 …… “你决定了么?” 在一所修建着小桥流水的庭院中,一位老人手持撒水壶在站一株开的正艳的红色月季花旁,左手中还拿着一把剪刀,时不时的将看着快要衰败的叶子剪掉,将长得有些过分肆意的叶枝子给修一修。 “嗯,本来就想找个机会下来锻炼一番的,现在就坡下驴的也算是歪打正着了,就当先安安那边的心吧!我也不亏,呵呵!”年过而立的军人,挺拔的身姿,坚毅的眼神以及冷漠俊朗的面容,不认识他的人会觉得的他冷血不近人情,而认识他的,也没见过他热情待人的样子,这就是个已经习惯了冷心冷情,不为外物所动的铁血军人的最常见的样子,这个人就是卢鼎泰。 他今天是在正式进入G省军区特种队之前来拜访一下外公的结义兄弟林长庚林司令员的,也是一直在军队上照顾提携他颇多的长辈,这个老人没有子女,卢鼎泰过世的母亲是他的干女儿,所以名义上,这个老人也是他的外公,只是两人都不欲向外人展示这层关系,故而外人甚少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 嗯,熟人例外,比如何川那小子,仗着父亲曾经这位老人的警卫员,少时厚脸皮的也要当他的警卫员,说是要子承父业,结果大学却进了医学院,还美其名曰的表示是为了炼就一身治病救人的本事,将来好成为他最坚实的保命利器,他的生命他负责。 真是大言不惭。 而那个大言不惭的家伙此时正一脸淫、荡的站在大院子门外,斯文的表象下埋藏着一颗猥琐的宅男心,就差在脸上明明白白的写着他今天就是等着来看戏的。 嗯,李外婆在去接袁颜时路过这里被他热情的套话了,结果,弄得完全没有准备的卢鼎泰立刻生出了想要弄死这个傻叉的心思了,但林老爷子在一旁看着,他不能动手。 鉴于何父转业前曾是林老爷子的警卫员,转业后又与袁父成为了莫逆之交,故而,对于卢鼎泰的这门亲事,林老爷子也是赞成的。 纵然林老爷子不认识袁父,但对于何父的交友眼光他还是认同的,可见何川为了促成卢鼎泰的这门亲事下了多大功夫,连被自家父亲默认可以结为亲家的自家墙角,说挖也就挖了。 好兄弟能够两肋插刀就算了,现在连自家父母从小给他默认的媳妇都给贡献了出来,也是没谁了。 “来了来了,林爷爷,李奶奶回来了。”何川不敢去触面如黑碳似的卢鼎泰的霉头,可他又抑制不住想要看热闹的兴奋,于是不怕死的去扰了林老爷子的清静。 林老爷子是见过袁颜的,不过那是在她小时候,李老太太那时还没有常驻疗养院的时候,偶尔带着袁颜和李菲菲一起到山上来玩,两个粉雕玉啄的小姑娘叫人看了就心生欢喜,林老爷子还给她们吃过糖,但一直闹不清谁是李家的亲孙女谁是外孙女,因为小时候的袁颜抢起表姐的东西来实在太理直气壮了,一点没有到舅家作客的自觉性。 当然,时间过去了这么久,林老爷子也早淡忘了那段记忆,也就是这次说起了卢鼎泰的婚事,他才花了些时间将袁家和隔壁李老太太的关系串联了起来。 唉,李家那大姑娘的事情外人看的是热闹,知情人多少是知道些真相的,只是这年头,事不关己也就高高挂起了,林老爷子从前也没有过多关注,但现在不同了,自己的干孙子马上要娶的是李家那过世的大姑娘的孩子,光听说不行,他得去看看。 至于为什么早没想起来去相看相看,帮着把把关?抱歉,你能指望一个一心扑在军队事业上连自己再婚的事都不怎么关心的老司令员兼老光棍能有着一颗细如妇人的玲珑心思么? 答案是:没有。 “说过多少次了?进了医院工作后就要稳重,这样才能让找你看病的人产生认同和信赖感,你总是这样跳脱和焦躁,你的病人不恐慌?”卢鼎泰扶着林老爷子往院门口走,路过何川时真诚而认真的看着他道。 不常说话的人一旦说起话来能够要人命,何川感受到了会心一击,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林老爷子点头了,何川仿佛已经提前感受到了来自父亲的鞭笞。 “没有,不是,我在医院从不这样,我这不是……不是……”不是什么最终他也没敢说出来,因为卢鼎泰杀过来的眼神中已经开始火光四射了,何川不敢冒险。 林老爷子路过他身边时拍了拍他的肩膀,何川立刻偃旗息鼓般的怂了,垂着头跟在他们身后,一向笑意满满的脸上此时有些愁苦。 “哎,这不是林老将军么?出来散步啊?”下车拎着东西的一群人正准备从这个院门口过去,李老太太的院子在林老将军的院子斜后排,中间隔着三座大小不一的院子,然后是一湾浅湖,浅湖旁边的一条竹排小道将疗养院和休养所分隔开来,那边本来也有一条路可以直接通过的,只是这两天正好在修窨井道,占了那路的一半,车子就过不去了,所以只能从这里绕过去。 “啊?我没散步,就是听到你们回来了,出来看看。”至于看谁,林老爷子那直白的眼神根本不需要解读,直接就明白了。 跟在后面的何川:…… 爷爷唉!您好歹遮掩遮掩啊! 结果更让他崩溃是林老爷子的下一句话,“整好,既然来了,就进来坐坐,也让俩孩子见见面,认识认识。” 好嘛,军人就是这么直爽。 躲在后面的何川只得硬着头皮冒了出来,尴尬的朝着众人笑了笑,然后在袁父严肃的目光中打了招呼:“袁叔,那个,我就是来看看我发小,真巧啊!哎?那个小颜颜啊,你好点了没有?要不要何哥哥给你看看?瞧这小脸儿白的,头晕还没好吧?快,快,敢紧进来坐坐,病人是不能吹太久的风的,看今天这风大的,呵呵,风真大……”得,编不下去了,卢鼎泰那看二傻子似的眼光能把人戳死,何川脸都笑僵了,最后一咬牙,“我想起来单位还有床位没查,我就先回去了,哈哈,工作重要,很重要,呵呵~回见,我先走一步。” 坐车坐的有些晕的袁颜正扶着晕呼呼的脑袋靠在袁父的肩膀上,耳朵里嗡嗡的全是何川的声音,偏脑袋昏沉听不真切,等何川说完擦肩而过的时候,她自以为很小声,但实则用在场人全都能听见的声音问袁父:“那货是谁?还叫我小颜颜,我跟他很熟么?” 何川脚步立刻踉跄一下,差点没翻倒在地。 袁父严肃板正的脸上立刻春暖花开,“不熟,我和他爸也就是酒肉朋友,其实我们两家没什么来往,以后他要是再敢这么叫你,你可以打他,或者告诉我,我打他也行,而且保证不会被人寻仇。” 何川捂着受伤的胸口,回头和自己爸爸的酒肉朋友对视了一眼,悲愤的想到,前些天还说自己是他瞧了好久的准女婿,现在就变成了没什么来往的人家了,真是世态炎凉。 他要打电话给爸爸告袁叔的状。 “要不要进去坐坐?”李外婆看袁颜好似很难受的样子,看了眼围绕在景观湖旁的竹排小道,那里只够两人并排行走,但袁父一个人扶着袁颜似乎有些吃力,小的太小,老的又有点力不从心,怕是过不去。 袁颜这会脑袋晕呼呼的跟喝醉酒了似的,站都站不稳,只求立马能有个地方让她歇歇脚,于是毫不犹豫的答应了。 一行人在林老爷子的带领下进到了院中,半下午的阳光并不那么炎热,山上的温度本来就比城里面的低些,故而一群人便围坐在院中的一棵老柿子树下,那里早已经架起了一把遮阳棚,因为一下子进的人比较多,警卫员正在忙着加凳子。 林老爷子铁血了一辈子,临老了也没学会什么叫婉转,等大家刚落坐,警卫员的水果都还没上齐,他就迫不及待的扯过卢鼎泰给袁家人介绍了起来,嗯,李外婆见过他孙子,就不必隆重介绍了。 袁父以及袁颜:…… 卢鼎泰站在林老爷子的身边,面无表情的注视着袁颜,从袁颜出现在他眼前时他就在看她,发现袁颜的眼里始终没什么异色,方恍然,原来她是真不记得他了。 说不上失不失望,眼前这个鲜活的女孩和记忆里那个快要消失了的影子有些对不上号,眼前的女孩眼神是平和的,虽然可能有些不舒服,但从其表情和细微处可以看出,她的心境是安宁的,这已经出乎了他所调查出来的有关于她性格的描述了。 “我叫卢鼎泰,30岁,现任G省特种队队长。”对着袁颜的眼睛,卢鼎泰郑重的自我介绍道。 袁颜一手扶着脑袋,一手摸了颗葡萄塞进了嘴里,无视了一众人灼灼盯着她的目光,眯着眼睛上下打量了一下立正站的笔直的卢鼎泰,半晌方点头道:“我知道,你就是我舅舅家硬塞给我的男人。”然后又挠了挠下巴,加了一句:“长的不错,身材,嗯,也不错,就是老了点。” 卢鼎泰:…… 袁颜心里还又加了一句话,30岁才是个队长,连个百夫长都没混上,看来舅家给她找的人是个绣花枕头不学无术的二世祖?眼神往林老爷子那里瞟了瞟,想起刚才阿婆称这个老头是个将军来着,于是袁颜以为自己摸到了真相。 30岁的,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在军队里没混出头,连婚事都困难到需要爷爷出面硬抢了,难怪舅舅不肯将自己的亲闺女嫁给他,敢情是个没前途的,亏本生意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