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修笙的脸上有明显的尴尬,他清了清嗓子,还是匆匆负手:“见过宁二小姐。” “宁二小姐”已是极为客气的说法。即便比宁琛琛长上两岁,宁玲珑依然在只能在宁府下人面前被称为“小姐”。今晚被冷遇无视,其实是她人生中司空见惯的事情。 “李公子,你明知道我家小姐对你无意,为何还要苦苦相随?” 兴许是夜灯太过迷人,宁玲珑向来不敢说的话,也一并说了出来。 李修笙直起了身子,脸上露出了一丝微妙的笑容,对着宁玲珑的那张脸依然斯斯文文:“宁二小姐若不是也是在说自己?” 宁玲珑一愣,脸直接黑了下来,李修笙没有停顿,似笑非笑的继续:“明知对方心里没有自己,却还要苦苦相随,宁二小姐都不怕,修笙怎会退缩?” 玉兰一个没注意,宁玲珑踉跄了一下,苍白的脸上低低的垂了下去。那条精心挑选的帕子在她的手心攥紧。她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抬起头,只是一晃神的功夫,李修笙就已经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温热的泪水盈满了眼眶,却很快被寒风吹散。留在宁玲珑眼底的只有无尽的悲寒…… 燕窝和宁琛琛没走多远,就发现了李家的人也跟了上来,心里头涌起了一些不适,宁琛琛催促燕窝加快步伐。 卖糖人、灯笼、吃食的小商贩们、各家商铺沿街开设的小型灯谜会以及不断停下脚步驻足购物观赏花灯的人把街道围了个水泄不通。燕窝的额头沁出了薄薄的汗水,转头看着身后牵着自己紧紧跟着的宁琛琛也是满脸的不耐。 两人走了一会儿,宁琛琛吃不消旁人的推搡,喘了口气,两人挤出了人群,在沿河生长的树木后找了一处狭小的隐蔽处停了下来。 燕窝掏出了帕子,拿出来给宁琛琛擦擦汗:“小姐,人太多了,咱们回家吧。” 宁琛琛回头看了看李修笙与侍从追来的方向,那三三两两高头大马的男人们都消失在了人群里,她当下放了些心。若是宁澜或者莫清风在,不,哪怕自己府上旁的家丁在自己也好放心一些。 宁琛琛暗自觉得自己擅自答应了李修笙的应邀委实是有些唐突,对人也不设防。 这么想着,她抬起头缓缓说道:“不急,再等会儿,我看人都朝着街西头走了,应该是很快就要稀疏些。” 燕窝点点头,委屈的扁扁嘴:“早知道那李修笙动手动脚,咱们就不出来了。燕窝好饿,小姐你饿不饿?” 被燕窝一说,宁琛琛歪嘴笑了:“嗯,挤来挤去,我一肚子的气,再不吃点热乎的,待会就该肚子疼了。” 燕窝机敏的往后看看人潮,发现离两人三米开外的地方就有卖汤圆的小摊,两眼一亮:“小姐奴婢去给您买碗汤圆,您就在这儿等着我,别跑动哦!” 树丛后只能容下两个女子,再往后便是护城河边低低的石头围栏。宁琛琛看着燕窝满脸不放心,像是护犊老母鸡般的样子,心里愉悦了起来。 挥了挥手衣袖,她说道:“赶紧去,看好钱袋子!” 燕窝个子矮小,只是一转眼的功夫,宁琛琛就再也看不到她了。 等着无聊,宁琛琛倚着石栏坐下,轻轻转动着酸疼的脖颈,望向灯影斑驳人声鼎沸的河面。 寻常百姓家往往是拖家带口的徒步上街观花灯,那些有钱的公子哥儿小姐则包了船只,悠闲的在河边上飘过,好不惬意。河面上片刻之内就飘过好几只船,隐隐约约还有人声笑语。 越是富家官宦子弟的船只越是灯火辉煌,装饰精美。宁琛琛凭栏远眺,看着花花绿绿的船只,听着船上飘出来各类丝竹的声音,竟觉得比街上人头攒动好看的多。 两艘漂亮的花船中间,一艘只亮着一盏暗色灯火的船缓缓飘过。在前后两只船的映衬下,那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木船不过五六米长,窄窄一条,当真有些寒酸。 宁琛琛的目光正要越过这只船往后望去,眸子却下意识的被木船船头站立的人物勾住。 那是个十八左右的清隽少年,穿着月白色的长衫,外头披了一件暗色的大氅,整个人消瘦高颀,像是月色渗出的一道影子。 宁琛琛定定的看着那人足足三秒,迟钝的大脑缓缓转动开来,在船离自己最近的那一瞬间她的喉咙里传出了两个字:“宁澜。” 她耳语般的声音被人声鼎沸所掩盖,身后刚刚端着汤圆折回来的燕窝都没有听到宁琛琛的声音,径自说道:“小姐,喝汤圆……” 宁琛琛没有回头,那艘船像慢动作回放一般从宁琛琛的眼前驶过。慢到一生一世她的目光都足以落在上头,少年的发丝、背靠在腰迹的手掌,侧脸的淡然神色无一不全然清晰的映在宁琛琛的眼睛里。 “宁澜。”宁琛琛的心脏疯狂的跳动起来,与此同时也清清楚楚的听到了自己嗓子眼里窜出来的声音。 燕窝一愣,很快苦笑了一下:“小姐您忘了……宁澜随着……小姐!” 燕窝的话没有说完,宁琛琛便像疯了一般,探出了身子,一手支撑着石栏一手拼命冲着河面挥舞着,连声音都染了哭腔:“宁澜!宁澜!我在这里!你看看我!!” 饶是周围已经有些许人注意到了树后失控的宁琛琛,船上的男人没有丝毫回头。船依然不紧不慢的往前划动,连船尾的船夫也没有停止手上的动作。 宁琛琛的心头被一种巨大的诡异的恐惧盘绕 --- 那种恐惧,像是面对着与宁澜不再生活于一个次元一般,她永远碰不到他了。 灰飞烟灭的理智没有拦住宁琛琛的纵身一跃。在燕窝完全来不及做出反应的一瞬,宁琛琛像是一只落水的蝴蝶,张开双臂就跃入了冰冷的池水中…… 刺骨的寒意从四面八方涌入了宁琛琛体内。她在水里略略蹬了一下脚,松散的棉靴便从她身上滑落。宁琛琛呛了一大口水,挣扎着从水底探出头。黑压压的水底万分森冷恐怖,而光灿灿的水面是她唯一的出路。 宁琛琛死死的凝着水面上的那抹白色的身影,挥动手臂游过去。 她不善游泳,从前就是个半搭子,如今身上披着厚重的棉袄更是无处施展力量。 后续的船只上传来了人群的惊呼声和求救声,而燕窝的哭喊已经渐行渐远:“那是我家小姐……救救我家小姐……求求您了……” 宁琛琛顾不上许多,更多的冷水呛入了她的肺部,让她一阵阵的窒息…… 很快,她与船只的差距就愈发泾渭分明起来。水底像是有一双双看不见的手在拖着她使劲往下掉。在视线迷蒙在水面下的最后一刻,宁琛琛清清楚楚的看到,从船舱里走出了一个女子,上前拥住了宁澜的后背。 袁流莺…… 宁琛琛绝望的沉入了水底…… 在失去意识前的最后一刻,宁琛琛清晰的回忆起了自己上一次的濒死体验。同样的孤独无助,同样的寒冷入髓,同样的对某个人牵肠挂肚……时间被无限的放大,感官也无比痛苦深刻的体会到每一刻的挣扎…… 她又要死了,她又要和爱的男人错过了…… 一双大手从宁琛琛的身后重重举起了她。脸蛋浮出水面的那一刻,宁琛琛再望向远处 ---木船和少年都不再见踪影。 耳畔是李修笙焦灼急迫的呼喊:“琛琛,坚持,快到岸边了!” 无数双手从岸边伸来,宁琛琛很快被拽了上去。她的身后,李修笙怒气磅礴:“你可是疯了!元宵节不过和我怄个气竟然要跳水!” 大滴大滴的水珠顺着宁琛琛挂下来的发髻低落,身后燕窝猛地扑上来裹住了她。 “小姐啊!您要吓死燕窝吗!您要有个三长两短,燕窝便随您去了!” 燕窝身上的热乎乎的温度唤醒了宁琛琛的知觉,她茫茫然的抬头,茫茫然的望向远方,失神的喃喃:“你看到那条木船了么……” 李修笙一把撇开额前的水珠,捏住了宁琛琛的肩膀:“为了追一条船!看着我,琛琛,你在追什么!” 眼泪倏然掉落,宁琛琛的眸子里似是万丈深渊一般空洞无边。围观的人群越来越多,李修笙狠狠压住心头的怒气,一把抱起了宁琛琛往外走去。 身后的燕窝依然抽抽搭搭,听闻前头的男人冷沉的吩咐家丁:“你们几个,不管如何,把人疏散,把马车牵进来!” 三人在最近处的一方茶馆落座。 宁琛琛冷的发抖,李修笙刚把她放在木条椅子上,转头吩咐店小二取干净的面巾与热茶,宁琛琛抬腿就往外走。 她的手腕被李修笙一把扣住,宁琛琛动弹不得,终于缓缓转过头来。 盈盈水眸里依然盛着泪光,那张冻的发紫的嘴唇在微微颤动:“我看到他了,宁澜在城里,我真的看到了……” 李修笙的眉头狠狠皱紧,怒意更甚:“看到又如何!为了追个影子命都不要了!琛琛你怕是疯魔了?!” 店小二很快折回来,递上了李修笙要的东西。李修笙强迫宁琛琛喝下一杯热茶后,把帕子扔给了燕窝:“给你家小姐擦擦脸!” “是。”方才对李修笙怨怼颇多的燕窝听话的拿过了帕子。 宁琛琛一把挣脱燕窝的手,抬头定定的看着居高临下望着自己的李修笙:“你为何要救我,再差一点点,我就追上那条船了。” “再差一点,你就成了这护城河里的亡魂!” 一改往日斯文和煦的作风,李修笙满脸的恨意与怒气,直直瞪着宁琛琛的样子似是要生吞活剥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