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仓王府却一如既往的安静,像是暴风雨来之前的片刻寂静,空气中交杂着焦躁和烦闷,天空打了个闷雷,从遥远的天际可以看到乌云即将滚滚而来,燕子略过弄堂,飞的很低,在一棵荼蘼树下盘旋了许久,最终消失在视野里。 此刻刚过晌午,众人没精打采的杵着手中兵器打困,转过弄堂,透过琉璃瓦顶的木亭,黑娅冷冷的看着眼前的小厮,耐住性子又问了一句,“你…真的不让我进去?” 小厮跪倒地上,哀求道;“圣女就..就别为难小的了,冥帝却实…是吩咐不允许任何人打扰,他此刻有很…很重要的事情。” “…讨厌…”突然,从殿内传来一女子娇滴滴的声音,紧接着是瓷器破碎的响声。 黑娅的脸色顿时煞白,眼里闪烁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转过身子,对着一旁的暗侍说,“把最近所有与她有联系的教徒都杀了。”那声音像闷雷一样,传的很远很远。 自从冥帝带着苓雅出现在萨满会上,所有人都在巴结这个新出现的宠姬,玉清殿的宝物已经堆成山了,那些唯利是图的小人。 “可是…” 她一皱眉,脸上爆起了一道道青筋,怒火不由得从两肋窜了上来,“这点事情你都办不了,我要你们有何用。” “圣女。” “滚!!!” 此刻谁也不敢惹她,可偏偏有些没有眼色的人,道路尽头,一瘸一拐的梦巫半抽泣着求喊着,“圣女大人,求求你大发慈悲给小老头看看手臂吧,我已经疼了三天了,该死的小毒物,哎呦!我整条右臂都已经开始发脓了,圣女…”抱住她的大腿,梦巫鼻子一把泪一把,把那日和七公子的事情叙述了一遍,丝毫没有察觉那张脸越来越黑,“圣女?”抬起头,泪眼朦胧地看着她,“你就可怜我一次吧,整个奉迎的大夫都治不好,呜~~” “是吗。”咬着薄薄的嘴唇,紧绷的脸色缓和了下来,她低下头,轻声问道;“现在会不会好些呢。” “啊,好…好…”那个好还没有结束,就听见一声惨叫,痛苦就要从胸腔漫溢出来了,他两眼直勾勾的瞪着前方,沁着泪花的眼睛不停打颤,“你…你…恶毒。” “恶毒?”冷哼一声,她的脸越发的黑,“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救…救..”梦巫一瘸一拐地向木亭爬去,他能感觉到身后那股真正的杀气,“…救…” “青天白日的,这是谁啊?”门“吱呀”一声开了,苓雅绯红的脸在阴郁的空气中很是刺眼,“梦巫怎么了?” 她丝毫没有在意眼前的圣女,那双眼睛直勾勾透过她看向远方,突然她叫了一声,跌跌撞撞地跑过去,“你的腿?怎么回事?快去我那里吧,我那里有刚进贡的狸子心。” “小苓雅…你真好。”梦巫拉着抑扬顿挫的调子,感动的眼泪不停在眼眶内打转,“没..没打扰你和冥帝吧。” 不好意思的垂下头,她脸颊绯红,“你…怎么被人伤成这样,不会是喝酒后耍酒疯被人打了吧,那么大年纪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 “唉~此事说来话长了,我刚才…已经告诉了那个~毒妇了,”眼下疼的说不出话来。 噗嗤的笑了,苓雅知道他口中的毒妇是谁,下意识向那个方向瞥了一眼,黑娅已经进入殿内,那里空空的,她眼神呆呆的,有些轻飘和灰暗。 可很快便被眼前的老人打断了思绪,“疼..疼,快走吧,我的手臂,哎呦!!!” “还不是你整日泡在酒馆里,管不住自己的嘴就活该受些苦,也让你日后长长记性。” “为了萨满大会我可是足足憋了一个月没沾酒水,可前几日在城南发现了菊花香便忍不住尝了一口。”舔了舔嘴唇,似在回味美酒的甘醇,梦巫陶醉在回忆中,“谁让我长了一个敏感的鼻子,这种天生异能怎么摒弃?” “我想冥帝应该…” “千万别告诉他,我下次不敢了。”一想起岚吉严肃的脸,梦巫的整个后背都涌起凉意,禁酒,天呢,这种命令就像要了他的命一样。 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他肿成水桶的胳膊,皱了皱眉,“这是谁下的手?” “还有谁?不就是那个西边来的小毒物,我那么大年纪当他爷爷都不为过,竟然下此狠手,真是…哎呦,你走路轻点,那家伙真不知道尊重长辈,不过老毒王的孙子倒也难怪。” “你..不会故意的吧。” “什么意思?” “故意…受伤,不去川芸。” 天空缓缓暗了下来,沉闷的雷在几经滚动后终于打出,烦躁的人们仰望着期盼已久的雨,可一阵风过,半晌,在雷打了几轮之后,一切又归于沉寂,黑娅看着摇晃的窗户垂挂下的月白蝉翼纱,眼神波动,“我…已经将陆琦抓住了,川芸内的人再也掀不起多大的风浪,我…还能做些什么?” 冥帝睁开眼,没有说任何话。 “你想要的一直都是我追逐的方向和活下去的目的,可是,这样悠悠忽忽的过了一年又一年,转眼间十三年了,终于…等到了你雄霸天下的时刻了,我会…就这么看着的。” “你说过了,黑娅。” 幽暗的深处那眸子不耐烦地瞥向她的脸颊,似乎想要说些什么,却终化作一声叹息。 “你还是以前的模样,一点都没有变,我经常在想初次见你时的场景,那时岚吉的雪没过膝盖,你就站在弦云宫的阶梯上,一身雪白的貂毛与整片天融为一体,那清澈的眼睛看着我,我能看到眸子深处隐隐做动的不安和哀愁,我虔诚的跪在那里,莹润苦苦哀求着你,而你不为所动,直到她死在你的面前,我才从你冰冷的脸上看到了烟波似的情感,那样一张无情的面具脸下,究竟隐藏了什么?这种执着一直困扰了我那么多年,直到最近我才知道原因,二十年前白狐族遭遇屠杀,从那以后…” “住口。”岚吉愤怒地瞪着他,幽暗的光打在他脸的一侧,有些朦胧,仿佛经历了许多磨难,那模糊的眼角再也没有过泪水,只余下冰冷的嘲讽和晦暗的悲戾。 “你那么善良,却遭遇世上最悲惨的事情,灭族之灾、众叛亲离、受人齿垢,尽管你不断用美好的回忆去填平伤害,然而,这些□□裸的残骸终成为生命中不可抹去的伤疤,一切的开始都怪一个人,是吗?” “住口。” 压低了声音,他显然真生气了,腾地一下从黑夜里坐起,恶狠狠地说,“那些事情与你无关,黑娅,我当初选你做圣女,正是一因为你从不关心任务之外的事情,不要让我失望。” “是吗?”像是自言自语,她不断念叨着,之后像是失了魂一样在屋内来回走动,“我…僭越了。” 尴尬地吐出这么一句话,屋外蝉鸣声不断越过窗纱飘入屋内,焦躁的午后,隐隐蠢动在暗处的黑云再次覆盖片天空,压抑得人窒息。 大约过了很久,她将怎么利用陆琦的想法说了一遍,“这…这样一来陆青也无暇顾及川芸国,无南玉一直与祭月派有往来,韩馥早在五年前就在他体内种下蛇蛊,而且从暗部带的消息来看,无南玉自篡权以来,川青侯长老之间矛盾激化,众弟子私下颇有怨言,川溪沿岸很多人都种了尸毒,川外已经成为一片废墟,虽然无南玉仍在做最后挣扎,不过…” “我从来没在乎过他,不过一个跳梁小丑,至于陆琦…”沉默半晌,“别折磨死了,她可是一颗好棋子。” “我一定牢记,我…会好好待她的。” “萨满大会进行的怎么样?韩馥那里没出什么问题吧。” “除了伏灵教和症仪教,其它的教派都领了生死簿,大约有三万人,韩馥计划初秋进入川芸。”她愣了一会,忽然想起还有一个人,“半月前冯月从禹都发来消息,喾甘已经出关了,他派遣余裕去树妖族找冥物—千灵鸟。” “千灵鸟?”岚吉若有所思的说,“那不是树妖族世代的守护神吗?” “从冯月发的消息来看的却是的,狱君府内除了之前得来的冥坞,还有蚀天,若是在得到千灵鸟。” “上古三圣器和神垕,他这是要…”沁着莫名的笑,岚吉似乎明白那人等待那么多年要做什么了,“一直以来他都在伪装,伪装了二十几年,终于藏不住了,黑娅,你还记得当年的巫蛊之祸吗?” 愣了一会,没想到此时他会说起那件事,血月日,喾甘(狱君)怂恿陈后主一举以“灭灵”术绞杀修炼蛊毒的巫师,前些日子七公子找过她,想在进军川外前灭了西沧的佰钰堂,“那场霍乱给东禹国带来灭顶之灾,也让蛊族从此一蹶不振。” “是啊。”岚吉感慨,那时候的自己已经在蓝雨僧塔内呆了七年了,“喾甘这个人一直都不简单,以前我倒没正眼瞧过他,不过现在…” 好戏快开始了,他从不在乎这个世界会坠入地狱,还是升向天堂,那么多年的恨,随着这次出塔由一开始的疯狂到现在渐渐变得模糊不清,仿佛倦了,多么残忍的事实,这世上最邪恶的妖对所有苦难的事情都已经麻木,偶尔投影在波心上的不过当年一起在狐山雪亭下,杯酒谈天说地的景象。 “冯月用通灵术感知到整个禹都都飘荡着无数冤魂,尤其是在狱君府上空,就像…像阿修罗地狱。” 他不在乎别人将这个世界变成地狱,“让冯月先会奉迎,喾甘的事情不用管了。” “哼~~”黑娅嗤笑道;“她早不在禹都了,我若没猜错她应该在苏木内,那女人很爱管闲事的,怕是你的话也不会全听。” 她这话带着浓烈的讽刺和酸意,岚吉轻轻起身,走到窗前,将窗帘拉开,那张从苍白柔美的脸上异常平静。 “冥帝知道她这些年做了什么,为什么还装作什么都有不知道,冯月从成为圣女的那一刻就已经背叛了您,她根本不配…” “ 黑娅。”轻轻打断她的话,“她跟你不一样。” “为什么?” 轻轻摆摆手,他冷冷地看着此刻骄阳似火的太阳,方才还乌云遍布的天变化真是无常,谁能预料未来发生的事情,一切不过眨眼之间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