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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集 沧浪之君

张良大喜:既是如此,老丈请道其详。

齐姓长者甚为得意,伸手向东北方一指,开口说道:如此便说与你,也不打紧。只此往东十五里处,有一座莱山,乃是神仙宅窟之地。莱山之上正有一位神仙,甚是古怪。

张良大喜过望:其山若何?山中神仙是何来历,又是如何古怪?

齐长者:这个么,小老儿却难说清。既是神仙,又怎肯向世人露其底细?

田长者忽然说道:你说不清楚,不见得别人说不明白。

张良:田老丈既如此说,则必知此位神仙端地?

田长者白了齐长者一眼,似是怪他适才多嘴。又往口里丢一颗蚕豆,再呷一口热茶,不紧不慢,咯咯有声,拿起班来。

齐长者:兄弟,是做哥哥的不是,多嘴多舌。你既知道,不妨便告诉这位小哥。

张良:正是,正是。还请长者见教。

田长者:好吧,那便告诉于你,也不打紧。只是齐老哥,此后若遇一知半解之事,就不要轻易开口,以免被人问住,答不上来。或者信口开合,岂不误人子弟?

齐长者无言可答,只得嘿嘿讪笑,半羞半恼,一张老脸涨得紫红。

田长者扯足风篷,大获全胜,这才趾高气扬,话入正题:齐老兄所说此山,果然名曰莱山,乃是道家仙山。山上有洞,乃是道家七十二洞府之一,也是始皇帝屡次东巡,时常攀登之处。山上居有神人,自号沧海君,你道他是哪个?

齐长者及三个毛姓长者同声发问:究是哪个?

田长者:其实便是兴周灭商大元帅,太公望姜子牙后人,一生不愿为官,只好修道。

张良:原来如此!

齐长者:正是。据说其人生于齐威王之时,至如今也不知年岁几何,早已得道,神通广大,来去无踪。始皇帝欲求长生不老之药,一面派遣徐福出海,一面在卢生等引荐之下,多次到莱山求见沧海君,但皆不得其门而入,不能得见。

田长者:照此说来,那人岂不恼怒?

齐长者:始皇帝虽然恼怒,只是奈何沧海君不得。既然这位小哥欲去求仙访道,不必远行,只这个沧海君最为便当;但其性情古怪,见与不见,就全看小哥你的缘法了也。

张良闻言大喜,又闲话半晌,便即会账,辞谢而出。

回到下处,当夜无话。来日侵晨,张良便即动身,来至莱山脚下。又在山下沐浴持戒,达十五日之久,多备香资祭礼,于第十六日上登山访道。

一路之上,只见幽林篁竹,行云野鹤,道不尽风光旖旎,乐而忘俗。不移时来至山巅,却只见蛇虎之穴,并不见神仙洞府。

张良正纳闷间,忽听笛声悠扬,见一道童穿林而出,拦住去路,放下唇边竹笛。

道童:来者且住!道兄来自何处,要去哪里?眼前有路不走,却只顾在此流连兜搭?

张良立住身躯,打量道童气度不凡,不敢轻觑,恭谨答道:道兄请了。某乃韩国张良,欲求见沧海君仙师,因难窥仙径,故在此兜搭流连。

道童:咄!哪个不知你是张子房,乃是韩国公子,世代国相,欲为报仇复国而来?仙道无门,心诚自开。休要流连彷徨,请跟我来!

于是穿林拂松,在前引路而往。张良亦步亦趋,随后跟来,曲折入微,另是一片天地。逶迤前行五里,便见一个洞府出现眼前。洞前伫立一个道人,正是沧海君。

镜头闪回,叙述沧海君来历。

画外音:沧海君并非道家称呼,其实乃是东方濊国君主之号。濊国又作秽国,是古朝鲜半岛东部之国。秽国建立于春秋时期之前,国域北至孤竹、山戎、秽貊,南与辰韩相接,东穷大海,今朝鲜之东。后世夫余、沃沮、高句丽等族所居,都是秽国势力范围。战国中期,秽国成为箕氏朝鲜属国。当时朝鲜半岛南北分域,以汉水为界,汉水以外始无统率,中国只称其为沧海。韩国灭亡之际,避秦者大都来此居住,故此自号其地为韩国。司马迁修《史记》时,濊国已被降为沧海郡,故以“沧海君”称呼秦时濊人君长。

只因沧海君系出韩国一脉,故此早知张良复仇之事,早就派出不少细作,以及朝中大臣,均都扮作百姓,在山下周围百余里内等候。田、齐、毛姓长者,亦是沧海君所遣。

闪回结束。沧海君见张良到至,便即延请入洞,问其来意。

张良毫不隐瞒,将自己欲图复国报仇计划,和盘托出。

沧海君闻罢甚慰,慨然说道:我韩国只因地近秦国,屡被历代秦王所欺,终至亡国。今秦王嬴政施行暴虐,天怒人怨,正是我报仇复国之时也。公子既有此志,某焉可不助!

于是点首,唤过廊下一个大汉,对张良说道:此乃我座下首徒,名唤沧浪子者。因天赋异禀,又苦练武艺,力举千钧,能手持一百二十斤铁锥,舞动如飞,能掷六百步,中者立成齑粉。你欲刺秦,我可使其下山相助,必要成功。

张良:原来大王是我韩国王族正宗后裔,并于此处相会,岂非天意!国君之命,张良焉敢不从!定当肝脑涂地,完成刺秦之任,再助我王西还新郑,复我旧都!

沧海君:复还西都之事,其后再议。当务之急,乃是刺秦。我闻嬴政将欲东巡,次月便沿黄河南岸前来,先至齐国。我使沧浪子携铁锥助你,于半路埋伏击之,必能除去昏王。

张良:秦始皇每次东巡,随从十万,副车成列,如何近得?便是一击而中,我二人又如何脱身?我死固矣,无可为憾;惟因此而使沧浪子丧命,岂不可惜?

沧海君:公子所忧,皆不妨事。

于是便携张良之臂,出于洞府,并命沧浪子相随,来至松林边上。三人在林边立定,沧海君便道:徒儿,你可试演一番,好使公子放心。

沧浪子应诺,纵步上前,右手微动,早见一道寒光,自袖中飞出一柄大铁椎来,飞向六百步外,一株碗口粗细松树。只听咚地一声,松树早中,从中断折,上半截倒落在地。

张良见其出手如电,力大绝伦,其应如神,不由大为惊喜。

又听沧海君一声长啸,沧浪子收椎入袖,将双脚略一垫弹,身形已起在半空,落在松树梢上,如同棉絮一般。在松树巅上更不略停,只一伏身,早跃到另一株树梢,再轻轻垫纵,又至另一树梢;顷刻之间,起伏纵跃,只如一道灰线远去,早已不见其踪。

张良看得矫舌不下,目瞪口呆。

沧海君笑道:似此两端,亦只微末之技耳。休道事起仓促,秦军不能及时反应,便是迅急应对,更有千军万马,能阻其归路否?

只听空中簌然,沧浪子已自树巅落下:秦军即是万箭齐发,亦难及我之身。

张良:人世之间,竟有奇术至此。只要秦王被刺,师兄能脱,则我虽死,亦无憾矣。

沧海君:何至于此!

言犹未毕,便自袖中拿出一个锦匣,启而视之,是两排红色丹丸,共计十二枚。

张良:此是何物?

沧海君:此是我道家灵药,食之便可平地飞腾,如生双翼,二十里内,虽奔马难及。公子若欲似我徒沧浪子一般身手,其实难能;但若要练成陆地飞腾轻身功夫,则不为难事。

张良:未知如何服用?

沧海君:服此丹药,每五日一粒,只六十日后,神功便成,功成身退无虞也。

张良大喜,再拜称谢,受而服之,只觉体内和暖,真气暗生,果然神丹灵药。

六十日后,张良与大力士沧浪子回到故国,沿途堪察地形,以备埋伏行刺之所。

二人来到阳翟,向路人打听,闻说秦始皇已经离开咸阳,东出潼关,至于新郑。

然而便在此时,张良之弟一病不起,至于身故。待理完丧事,秦始皇已出韩国。

张良大急,对沧浪子道:秦王车驾已过,追之不及,如奈其何?

沧浪子:不妨。可赶往埋伏之处,待其东巡西还,于其归途而击之。

张良称是,乃与家人相别,自与沧浪子东行。

镜头转换,按下张良密谋行刺,复说秦始皇东巡。

画外音:秦始皇一生,共有三次东巡齐地,每次皆是驻跸琅玡山中。首次东巡,乃是始皇二十八年。过黄县、福山,穷成山,之罘山,南登琅邪,滞留三月。次年二次东巡,出咸阳,过阳武、芝罘、再登琅玡山。三十七年第三次东巡,出咸阳,经云梦、丹阳、会稽、吴地,再至琅玡、荣成山、芝罘。琅玡位列五大古港之首,又是东夷族少昊氏故地,越王勾践迁都琅玡,修筑观台,以望故国。此处仙道文化最为发达,三大方士徐福、安期生、卢生,皆都活跃于此。秦始皇登琅玡时,看到勾践所筑旧台,令徙黔首三万户于此,以三个月为工期,作琅邪新台,彰显至尊。又在琅玡台召见徐福,遣发童男女数千,入海求仙。

秦始皇首次东巡之际,恰逢黄河在濮阳一带决堤成灾。沿途郡县由此上书谏阻东巡,恐被黄水阻陷皇帝车驾。秦始皇便即下旨,命在黄河涨水前修一条防护大堤。

地方官请问大堤起止之处,秦始皇不答,亲骑骏马,叫监工大臣在后跟随,沿其马跑之迹修堤。结果骏马跑得兴起,控止不住,直沿着黄河狂奔二百多里,马蹄所经之地,便成修堤线路。黄河大堤修罢,取名金堤,谓其固若金汤之意。金堤延续两千年之久,非但成为黄河滞洪大堤,且历代是为山东阳谷县与河南省范县、台前县分界。

金堤修成,河患之忧已除,秦始皇便东巡齐鲁,并行封禅泰山大礼。

画外音:封禅泰山之典,起自何时何人,并无确切记载。据《史记·封禅书》记载,自炎帝神农氏以来,至秦始皇之前,共有七十二王封祀泰山。可知此典,是出自远古时代泰山周围部落或氏族首领,原始祭天仪式。春秋之时,齐桓公自谓九合诸侯,一匡天下,欲行封禅之礼,被国相管仲以祥瑞不现阻止;鲁国季孙氏亦有泰山之旅,则被孔子所讥,谓其不具封禅资格。封禅泰山必为一统天下帝王,所行国家大典,始为天下共识。

车马辚辚,大军大途。

秦始皇坐于豪华銮舆之中,宦官赵高侍御。

始皇嬴政:赵高。

赵高:臣在。

始皇:你可知我封禅泰山,其意为何?

赵高:是欲立天下共主之位,扬威四海九州乎?

始皇:非也。我今一统天下,岂非天下共主?四海混一,又何必以封禅扬威?

赵高:微臣不敏,不解陛下圣意。

始皇:长安君当年造反檄文,卿岂忘之乎?

赵高:此乃逆贼樊於期恶意捏造,以混淆视听,陛下何必挂怀!

始皇:即便如此,天下视听,不可小觑。须知我大秦虽然最终扫平六和,底定天下,但自我远祖以来,是为周天子养马出身,立国以来,在诸侯之中始终地位低下,名声不显,此为朕之心病也。若效神农、轩辕封禅泰山,则天下景仰,诸神呵护,岂不妙哉?

赵高:据微臣所知,秦国列祖,自襄公七年,因护送周平王东迁有功,而被封侯。至秦穆公时,益国十二,开地千里,遂霸西戎。天下诸侯,又皆被陛下所平,谁敢小觑?

始皇:卿只说其一,不言其二。我大秦虽霸西戎,但直到孝公时代,亦因僻在雍州,不曾与中国诸侯会盟,故被诸国向以夷翟视之。孝公认为诸侯卑秦,丑莫大焉,遂下决心任用商鞅,变法图强。武王之时,若非以举周室之鼎,以显秦人之勇,又何至于死?正因被东方诸国卑视,我历代秦王皆以为耻,并为此励精图治,方得最终兼并天下也。

赵高:微臣知之矣。因此陛下平定天下后,即烧天下诗书,更以诸侯国史记尤甚。是因列国史册之中,必对秦国先祖皆有所刺讥也。陛下封禅典礼,理所当然!

始皇:贤卿之才,非同一般。若非宦侍,朕当拜你为相,以代李斯。

赵高:陛下睐顾,臣感激涕零。然以国相之才过誉,微臣岂敢?

始皇:世人怨朕焚书,其实书乃人言,发乎心而形诸简册,岂能烧之?齐人邹衍,创五德终始之说,高妙绝伦,其谁能焚之!秦为水德,以代周火德,岂非天意乎?朕服其议,钦定国色尚黑,民为黔首;议封禅泰山,是布告天下,朕之为帝,是秉承上天之意也。

赵高:陛下思虑高远,世人何及?真千古一帝也!

秦始皇闻此,仰天长笑。于是东巡齐国,先到峄山,在山上立石,铭记秦之功业,表示自己具备封禅泰山资格,不至重蹈齐桓公及季孙覆辙。

后至琅琊,召集君臣,并齐鲁儒生博士七十余人,商议封禅泰山古典,问其详则。

始皇:上古封禅,其事若何?

齐儒生:泰山封禅,源于帝王祭祀天帝,古已有之。

始皇:何谓封禅?

鲁儒生:在泰山顶上筑土为坛以祭天,报天之功,是曰封;在山下厚土所在除地,报地之功,是曰禅。

始皇:则自古及今,封禅泰山者,共有几人哉?

齐儒生:封泰山、禅梁父者,自古及今,七十二家。但依管仲所记,十有二帝。

始皇:哪十二帝?

齐儒生:以燧人无怀氏为首,后有太昊宓羲氏、少昊神农氏、炎帝、黄帝、颛顼、帝喾、帝尧、帝舜、夏禹、商汤、周成王。皆受天命在先,然后得封禅也。

秦始皇闻之大喜,又问:其法如何行之?

齐鲁儒生见问,皆都缄口,回答不出。

博士淳于越微微冷笑,趋前奏道:封禅之法,据古书所载,是要用蒲草将车轮包起,以免损伤山上草木。然后扫地而祭,用其简易可也。

始皇帝不悦道:朕行二十余年,征伐诸侯,席卷天下,包举宇内,岂能如此简易!

遂贬退诸儒不用,自与李斯等文武大臣谋划,定其规制。因罢诸生之议,封禅之礼皆采用本国太祝当初祭祀雍天帝成法。命将封禅过程封藏秘之,史官不得记,后世亦不得传。

用秦国在雍地祭祀天帝之礼,是其自负;又恐见笑于齐鲁儒生,秘之不宣,又是其自信心不足,乃至自卑表现。

乃命辟山修路,亲率群臣,自泰山之阳登上山顶,立石颂德,明其得封;中途突遇暴雨,休止于大树之下。不移时雨住,乃封避雨之树为五大夫松,然后启行完礼。又从泰山之阴下山,禅于梁父。齐鲁诸儒传言讥讽:秦始皇上泰山,为暴风雨所击,不得封禅。

秦始皇封禅泰山已罢,转而往南,巡游吴楚。乘舟过洞庭湖时,风浪骤起,龙舟将倾。秦始皇大慌,宦侍总管赵高叫道:陛下何不舍玉玺,以祭水神!

始皇不舍,但想起当年荆轲行刺时,赵高曾高叫救过自己一命,知其见识高人一等,只得忍痛,命将传国玉玺抛入湖中,祈求神灵镇浪。

说也奇怪,传国玉玺一旦沉湖,立时不见;因而风浪果息,龙船得渡。(本集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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