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铁球漫无目的滚下坡,借着凉山地势一飞冲天,落入汪洋大海中。 姬澄早已昏迷,昏睡在铁球内,对外界的事情一无所觉。‘铁球’维持着姬澄最低生命需求。一路漂洋过海,在海面上流浪大半年,又辗转来到残周地界。 平民百姓不知铁球为何物。有那野心的,想将铁球当做祥瑞献上去。却在运输途中,遭受南郢王孟淮明的军队攻打残周边防,逼其后退七十里,让界齐泽。 北鄣王盛方夷携同作战。 献‘祥瑞’的是民兵,胆小怕事,见战事起,立即丢下大铁球,一行人逃跑。 大铁球被扔在孤寂无人的山里,一连数月。又有猎户发现从未见过的庞然大物,趴在铁壁上细听,里面还有姑娘的嘤咛声。 猎户大惊,遂同村民一起将这邪物抬到悬崖边缘。推下万丈深渊。 姬澄被巨大的失重感惊醒,接着是一阵剧烈颠簸。 姬澄在黑暗的铁球内东碰西撞,奇异的是,外面坚硬结实的铜墙铁壁,内里一头撞上去是一片虚无的软绵。 姬澄感到自己像是被一团棉花包围了,紧紧裹着她手足四肢,连指头都动弹不得,像是被茧缚住了一般。 姬澄陷入昏睡,铁球不知疲倦的四处滚着,时不时跌撞起伏,内里震感很小。 山中不知岁月愁,沉睡长眠两载秋。 姬澄再醒时,是被铁球外‘哎呦’‘哎喂’‘哎呦喂’的叹息声吵醒的。 大铁球停在某个不知名的崖角下,球身表面坑坑洼洼,几堆残枝枯叶飘落,将铁球完美的掩藏在自然里。 姬澄四周被包围的软绵,已经能伸手撕开。姬澄艰难剥出自己头后,外面的声音忽然清晰了。 队伍稀稀拉拉的拖的极长,脚步声悉悉索索的,整齐中带着凌乱,说凌乱又不是完全没章法。一股新兵蛋子初集合的微妙感。 他们口中频繁提起一个人,——南怀王。 姬澄整个人愣住,南怀王?谁是南怀王,齐泽什么时候多了位南怀王。难不成这里已经不是齐泽? 待队伍走远,姬澄手脚并用,费力拿开盖子,从大铁球里爬出来。姬澄膝盖酸痛,手脚发麻四肢无力。她在大铁球里蜷缩太久,有些站不稳。 头发已经打结了,身上不难闻,只是有股很浓重的药酒味。 姬澄嗅着自己身上的味道,来到河边,打水清洗。挽起袖子,吃惊的发现胳膊的烫伤已经结疤,长出新肉。旧伤痕轻轻一抹,痂壳便脱落了。 姬澄上下打量着自己,袖子好像也没有那么长了。姬澄容貌定格在十九岁,她变成小女孩的时候,袖子一下子长出好大一截。 这是过了多久,一年?两年?还是七八成十年。 姬澄望着河面上的倒影,发现自己瘦的可怕。整个人都脱形了,真正的皮包骨头。两颊嫩肉也只剩薄皮,紧紧贴在颧骨上。 她这个样子,实在称不上好看。枯瘦的像不知道从哪里钻出来的索命女鬼。 姬澄苦笑一声,匆匆打水将自己简单清洗,袖子撕短,变的更加合身。 在大铁球里不觉得饿,出来后没多久姬澄饿的发慌。这里还是深山老林,姬澄走了很久,没有找到能吃的野果。却意外发现一个狭小的窄洞。 窄洞越往里越宽敞,草席床铺,饮食起居一应俱全,东南角墙上还有一排刻痕。姬澄怀念般的看着这一切。她竟然还在西浦! 姬澄在铁球内迷迷糊糊有意识,她依稀觉得自己滚了很远。她以为至少会滚出西浦。没想到她不仅没出西浦,还在凉山脚下。 姬澄和周唐曾在这个山洞住过些日子,周唐还在墙壁上替她量身高。姬澄走到刻痕石洞处量身高,惊讶的发现她现在的身高和十四岁时相差无几。 十四岁?姬澄皱眉,十四岁的她爬进铁球似乎有点艰难。她记得墓室爆炸时,她爬进铁球里还是挺轻松的。 这是过去了多久…… 无暇细想,姬澄折回去将大铁球推回山洞,路上折了些果子裹腹。回到山洞,姬澄找了处僻静的小湖,把身上的衣服脱下来,拧水洗净,搭在树枝上。 天色还早,姬澄怕遇见打猎的猎户。不敢下水洗澡,到了晚上,忍着渗骨的凉意,痛痛快快的洗个澡。 洗澡时,姬澄摸着自己身上的骨头,她都感到害怕。自己都快瘦成一把枯骨了,居然还能活下来。 铁兄是师父的遗物,果然还是师父在冥冥中保护她吧。姬澄望着夜空,月朗清风,星辰轨迹缓缓移动。 人法地,地法天。周唐说过,观星术是帝王学的必修课。姬澄若想做好一代女帝,必须有晓通阴阳术数的本事。 天地万物阴阳,国运人命,皆是可算可为的东西。掌握了先机,便掌握了胜局。 姬澄低头看着自己胳膊已经痊愈的伤疤,苦笑不已,掌握了先机又如何,她还不是败在人心上。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心有忌惮就该防范。 自己要一味放纵,一味信任。如今又怨天尤人个什么劲呢。 姬澄厌恶自己的满腹怨气和悔不当初。洗完澡,姬澄回到山洞。山洞空荡荡的,只有一个大铁球。 姬澄拍拍铁壁,低声道:“铁兄,谢谢你救我一命。我要回去查出真凶。”哽咽一下,“...将害我性命的白眼狼揪出来。命有血灾无可厚非,我受了便是。” “五王是我亲手养大的孩子,最晚进门的贺元闵我都养了他十年。他们怎么……下得了狠手。”姬澄含恨咬牙,“我姬澄有哪点对不起他们?值得他们下此血手!”越想越恨。 姬澄不是没有怀疑过五王。从颐宫流火开始,五王举止各有诡异。姬澄不止一次的想过这次的灾,会不会来自五王。 可每一次,情感打败理智。不停的说,不会的不会的,你看这五个孩子对你多好。 裴景逸记得姬澄爱吃桑果,一州之王,年年不辞辛苦,亲自培育种植,送给姬澄。裴景逸心思深沉,待人珍重,高傲的他,在姬澄面前永远愿意低下头,唤一句‘长姐’。 段祝衡为人粗鲁,性情狂野。可在姬澄面前,从来都是最细心的那个。姬澄一举一动他都倍加在意。当初闹死闹活要换封地,不也是因为周唐的葬在凉山,姬澄年年都会去祭拜。 孟庆元和盛方夷都是武将,喜做不喜说。年年接送姬澄来回祭奠,护送姬澄一路平安。连紧俏的战马,他们二人都愿意割舍给姬澄做驾骑。 孟庆元为人强势,手段狠绝,可凡是只要是姬澄吩咐,他永远都是愿意让步妥协的那一个。 盛方夷是个美少年,五兄弟中就数他长的最好。世人都说姬澄是齐泽第一美人。那是因为他们没有见过盛方夷女装的时候。 是的,盛方夷为姬澄穿过女装。 盛方夷长的漂亮,头发也生的好。有次姬澄为他梳头的时候,心血来潮,说了一句:“我们盛少爷若是个女孩子,定然是个倾国倾城的美人。” “长姐若喜欢,我穿给长姐看。” 那时候盛方夷已经是响当当的北鄣王,征战西北的盛小将。他一点也不屈辱的任姬澄的宫女摆弄。姬澄觉得不大好,想阻止。 盛方夷眨眼勾魂,无辜天真道:“长姐不想看看我女装的样子吗。” 姬澄...还是想的。半推半就由他去了。 后来盛方夷华服美裙,美艳不可方物。换身素裙,又淡妆清丽,仙气超然。实在让女人都为之嫉妒。 贺元闵是兄弟中最小的孩子,也是最贴心的孩子。贺元闵体弱多病,心思细腻,最在意姬澄的感受不过。总是能恰到好处说出最合姬澄心意的话。 小贺元闵不止一次的当过姬澄肚子里蛔虫。 姬澄每次都很惊讶,这孩子简直会读心术一般。每每这时,贺元闵都很高兴。唇线抿着,得意的小样子藏都藏不住。 如此这般,近二十年的感情。 姬澄发自内心不愿猜测他们任何一个人。 可,姬澄终究是死了。 周唐说过,身为一国之君,最忌讳优柔寡断,感情用事。姬澄两个错误都犯了,也不怪她用鲜血赔上一条性命。 颐昌二十三年元月初一,大周太子周承贺在南崇山秘密立储。 颐昌二十三年三月初七,嘉皇女帝于凉山祭祀的被火丨药炸死。 比起五王中有一人是大周太子。姬澄更无法接受周唐在她身边留下这样一个人。 今夜星星很好,好的姬澄有点看不清夜空。眼前朦朦胧胧的,好像被什么挡住了。姬澄吸下鼻子,一甩头,眼泪飙出。没有在脸上留下丝毫泪痕。 看着看着,姬澄发现不对劲。南方西浦将星为何陨灭? 段,段祝衡这孩子出了什么事吗。姬澄心里一慌,爬上更高的枝桠。 弦月高空,星辰繁灿。太白入月,太微偏庭,四方将星逐宫。姬澄扶着树枝,胸口怦怦直跳,她更糊涂了。 太白为兵,太微为天庭。太白入月是天下大乱之兆,太微偏庭是帝宫无主之兆。将星追逐,这是五王反目成仇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