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如同鬼魅的枯影,伸出的竹枝柴瘦,像是朽人干枯分叉的双手。未知的夜晚,总是不如白天那么静谧安宁。 任泽就着手机的电筒微弱的白光,行走在夜色中,寻找着尤溪。 顾子衿家只有一条供人行走的小路,人、车,都得走那里,两旁全是茂密的竹林。 他看着黑布隆冬的竹林深处,想到白天他叮嘱过尤溪:竹林里什么都有,尤其是蛇,千万不要擅自走进去。 所以,就算尤溪要和自己置气,也不会傻到以身犯险进竹林里去晃荡,她毕竟是看到小虫都会吓得扑进自己怀里的人。 那只有可能是从自己现在身处的这条小路走的。 说来也怪,人与人之间总是有莫名又微妙的感应,越走越远的任泽,心里就越来越不安。 “尤溪!”任泽沙哑着嗓子在夜色茫茫中呼喊着她的名字。 声音不算小,有狗叫声从远处传来,被距离模糊了方向,不知道声音具体是从哪里传来的。 而该回应的那个人,并没有声音。 任泽停了下来,垂着头。 他需要理性的思考,而不是无头苍蝇一般乱撞。 如果她现在并不想见到自己,那么自己越是叫她,她越是没有回应,甚至说不定还会自己找地方躲起来。 那么她会去哪里? 任泽突然想起了上次在美国海滩的那晚,自己也是像这样,看着茫茫无际的空间,找着那个连身影都未曾出现的人。 ……等等,水? 任泽突然睁开眼睛。 就跟他散心的时候喜欢去到山林的最高处一样,如果尤溪散心的地方,是水边呢?海边、湖边、溪边……就连她给自己讲西藏的行程的时候,说得最多的也是那里水天一色的湖光美景。 他好像突然,对这个女人的了解,突破了表面。 耳边有细微的流水淙淙的声音,任泽摸索着,朝着自己分辨的溪水的方向走过去,果然被他发现了一条被各种杂草掩盖的小溪。 他顺着溪边,沿着能看见月亮的方向走。 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会选择那一边,而不是反方向。 没有走几分钟,他看到了熟悉的白裙子,抱着手臂,站在那里,月亮的清辉洒在她温玉一般的脸庞上,像一个玉雕。 他第一次生出卑微之心,这样的她,美得令人不敢触碰。 她没有发现自己,他就那样,站在离她十米开外的地方,静静地看了她十多分钟。 “尤溪。”他轻声叫她。 入秋了,乡村的夜里太凉,风钻入骨子里面她受不了。 尤溪有了反应,侧头。 “我走到哪里,都能被你找到。” “走吧,跟我回去。”任泽朝她走了两步。 “你不要过来。”尤溪制止他,往后退了两步,“我想一个人呆着。” “好,那你至少让我把衣服披给你,站这么久你会感冒。” 任泽向前走了一步,不料尤溪又往后退。 “你回去好吗,我不要你的衣服,现在一丁点都不想见到你。” “嗯,我就站在这,我不打扰你。”任泽垂下手,“等你想回去了,就到这里来找我。” “随你吧。” 尤溪不再与他说话,他一来,把自己好不容易理清楚的思绪都给打乱了。 虽然没有心思再去想晚上两人的那段对话,她还是赌气一般地朝离他更远的地方走,就是不想让他看见自己。 走了几步,她准备跨过这条小溪。 她的脚刚刚落地的时候,脚踝蓦地一痛。 “啊!”尤溪叫出声。 “怎么了?!” 任泽见她摔了,夜色太浓,他也不清楚是什么情况。下意识倾身想要挪脚走过去,又想起她刚才的拒绝,硬生生钉在原地,只有一双如浓墨的眼睛,仿佛伸出了手去搀扶她。 “蛇……任泽,我好像……”尤溪捂着脚踝,“被蛇咬了。” 她刚开始还以为是被什么植物的刺给扎了,但是那个从脚背上溜走的冰凉的长形触感持续了两秒之后,她才恍惚确认了答案。 而现在,她觉得自己的心跳很快,呼吸也开始有些困难,她能通过手感知到脚踝的存在,却无法通过脚踝感知到自己的两只手。 在她出口的一瞬间,任泽浑身汗毛便竖了起来。 不过二十米的距离,他三步并作两步地,飞速来到她的身边。 一走到她身边,他就单膝跪地,把尤溪扶到自己的腿弯上枕着,打开手机的电筒,掰开她的手。 ——脚踝上两个小圆点的咬痕,周围已经开始青黑。 是毒蛇! “听我说,你现在深呼吸,把心跳降下来,减缓血液循环。”任泽双眼发红,像一头即将失去理智的雄狮,但是现在他不能,她正在危急关头,他必须用最快的时间冷静下来。 尤溪很害怕,身体在不住地颤抖,但是她还是听着任泽的话,摸着心脏慢慢地调节自己的呼吸,尽管头晕目眩,一波一波地朝她袭来。 任泽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他过来的时候,就已经把身上那件白色衬衫脱了下来,现在立马栓到了尤溪的小腿上,用了很大的劲,把她的腿勒得紧紧的。 “刀…刀…!”任泽混乱地摸着自己的口袋,才换的宽松睡衣裤,什么东西都没有。 有汗珠从他的额角滑落下来,滴到黝黑的泥土里面。 他从水里捞起一块石头,猛的朝地面上一块大石头上砸去。 水里石头受长期侵蚀,比较容易碎裂。 两块石头碰撞在一起,震得他虎口发麻,石头上的青苔混合着地面的泥土,他的手上早就被弄得斑驳不堪。 有好几下,石头都砸到了他的小拇指,但是他仿佛感觉不到痛一般,一下比一下更用力。 终于,那块石头被削了一块石皮下来。 任泽捡起那块锋利的石皮。 他换了个姿势,两只腿跪在地上,把尤溪的脚牢牢夹住,另一只手握成拳头,把手臂放到她的嘴边:“马上会很痛,咬住我,别忘了调整呼吸,好吗?” 尤溪轻轻地张口咬住他,告诉了他答案。 任泽拿石头的那只手对准伤口,一用力,石头尖嵌进了皮肤。 “嗯…!”尤溪痛得闷哼一声,挣扎着脚,但是却挣脱不开任泽的控制。 任泽顾不得她咬在自己手臂上的痛楚,使劲朝下一拉,石皮把她的伤口划拉开一道口子。 尤溪的眼泪和虚汗齐刷刷地一起掉,不住地哭着。 “调整呼吸,尤溪,调整呼吸。”他出言安慰。 紧接着,还有一刀。 划成一个十字型。 毒血随着十字型的伤口汩汩流出,染到了他紧贴着她伤口的裤子上。 还有鲜血,一两滴,顺着任泽的手臂流下来,停在尤溪的嘴角,和她苍白的脸色形成鲜明的对比。 “没事没事,不痛了。”任泽揽着她的头,嘴唇用力地贴上她的额头,“尤溪,做得好。” 她以为自己的腿没了,没想到石片扎下去的时候,却痛得那么钻心。 “我现在帮你把毒血吸走,然后送你去医院,再坚持一下,嗯?”任泽离开她的额头,把她脸上紧紧贴着的乱发拨开,冲她安慰性地点头。 然后,他俯下身,早已经冰凉的嘴唇贴上她的伤口。 吸一口,吐到一旁,再吸一口,再吐出来。 这样往复好几次,直到任泽确认她体内大部分的毒血都被弄了出来之后,他才趴在溪边,掬了几捧水漱口,又扒拉了一团溪边的草塞到嘴里咀嚼,然后吐出来,又掬水漱口。 做完这些,他拉着尤溪的脚,凑到溪边,一只手拂水上去冲洗她的伤口,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给顾子衿打电话。 “子衿,准备好车,开到大路上,尤溪被蛇咬了,我马上送她去医院,快。”任泽简单地交代她。 顾子衿吓得差点连手机都拿不稳了,哪里还敢问现在尤溪怎么样,衣服都顾不得换,拿上车钥匙便冲出了门。 任泽挂了电话之后,开始解绑在她腿上的衣服。 如果这个绑太久,血液不流通,她的脚就废了。他需要解开让血液重新回到这里。 “没事了,一会儿我们去打个血清,你就会好起来了。”任泽一边解一边安慰她。 尤溪撇撇嘴:“任泽,对不起。” “没有你的问题,是我不好,没有好好保护你。”任泽的眼眶还是红的。 她脚踝肿起来,肿的老高的时候,他真的很害怕,害怕她真的会死在自己的手上。 “你先休息。”任泽等了一会儿,把衣服撕成了两半,一半重新绑住她的腿,一半包扎了她的脚踝。 “这衣服……没记错的话,一千三。”尤溪浮起一个苍白的笑。 “都没你的命重要。”任泽见她还有心思开玩笑,心里轻松了很多,手臂勾着她的腿弯,把她打横抱在怀里,朝大马路上走。 “你要真疼这衣服,等回去了,给我买十件,我一点都不嫌。” “嗯,你不要离开我。” “不会的,我一步都不会离开你。” “十个月结束后,也不要…” “……” 是夜,依然安详又和谐。 空旷的竹海里,没有人知道这里刚才发生了生死时刻,也没有人知道一辆车在不宽敞的马路上一路飞驰到镇医院。 守着尤溪注射了血清,医生告知没有了大碍之后,任泽才放下心来。 坐在床边一直呆呆地握着她的手。 “那个,你也去处理一下吧。”顾子衿见他魂不守舍的模样,出声叫他。 任泽这才感觉到痛。 砸石头的手掌、被她咬过的手臂。 她真狠啊,给自己咬流血了都。 应该这辈子都没这么痛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