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芷和章易的心情是五味杂陈。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追着丝绳进了盘丝洞,却发现里面有七个妩媚妖娆的女妖精一本正经地和你说,阿弥陀佛。 内心的无奈与茫然简直无处可说。 杜芷先反应过来,弯腰瞅了瞅他帽子下的刘海儿,确认无误后才出声:“你是个和尚?” 男人用鼻子哼了一声才说:“是道士,看不出来么?” 杜芷诚实地摇摇头。 被震得七荤八素的章易才找到了自己的声音:“道士不是都是称居士么?” 男人把头微微抬高,一副不可一世的样子:“你们信道教么?” 这回两人都摇头。 “那不就是了,你们是俗家人,佛道都称施主。”男人伸出手朝章易勾了勾,见章易摆出了一副刨根问底的模样才继续说:“我给你讲啊,居士的说法来源于……” 杜芷张口喊了停,二人齐齐看向她。 “你们不觉得重点偏了么?”说完用手指着男人问:“是你在跟踪我吗?” 男人既不肯定也不否定,闭了眼睛假装没听到杜芷的质问。 “你为什么要跟踪我,不怀好意么?” 男人还是沉默。 杜芷想找童童指认,目光环视一圈也没找到他,早就不知道躲哪儿去了。 杜芷是个直肠子,向来喜欢直来直往,见男人沉默,鼓着脸颊和章易商量:“瞧他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直接报警吧。” 还没等章易作出反应,男人就一把拉住章易的胳膊,软了语气:“施主啊,我叫覃一二,今年三十一,家住甫华山清心观里,我不是故意跟踪你们的。” “你今年三十一?”这是拥有女人视角的杜芷。 “你承认了你是在跟踪!”这是实事求是的章易。 覃一二昂头挺胸,眼神中带着自满:“看不出来么?” 杜芷:看不出啊 章易:当然看得出。 两人对视一眼,回归正题:“那你为什么跟踪我们?” 覃一二抿着唇,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不是你们。”那一根手指又指向杜芷:“是说你。” 还没章易问出为什么,他继续说道:“反正都到了这个时候了,说不说也无所谓。” 残缺的月亮挂在天边一角,夜色昏暗,小巷子里已看不清彼此的脸,巷子外的灯光和喧闹已与他们无关。 覃一二就在这黑暗的沉寂中,郑重其事地指着杜芷说:“你,要死了。” 杜芷:??? 虽然心里也会想这种可能性,但突然被指出来的心情……不是特别爽。 章易听到这话心情很是烦乱,声音阴沉:“你怎么说话的。” 覃一二并不矮,但在章易壮硕的身躯面前却显得分外弱小。章易向前迈一步,压迫感瞬间扑面而来。 覃一二的身体微不可见的一抖,迅速接了话头:“我是在说以前,以前。” 杜芷有了兴趣,追问这话怎么说。 “其实,就你的生辰八字而言,你本身是已死之相,我只是奉命在你死后取回该拿回的东西。”覃一二瞄了一眼脸色阴沉的章易,咽了咽口水:“但是,当我见到你之后,才发现你应该是长寿的面相。我怕自己看错,才跟踪你的。” 章易不耐烦听这些,但杜芷却是心下一惊,虽不知未来事情的走向,但在原书里,死者确实会在不久后丧命。所以她按住正要发怒的章易,细声细气地问:“奉谁的命,取什么东西?” 覃一二索性也是破罐破摔,有一答一:“是我师傅吩咐的。” 也不等二人继续询问,就将前因后果全盘托出:“当然是取你身体里那一魂一魄啊。”说完有些羞涩地抿抿嘴:“说出来,你们可能不记得了,二十年前的今天,咱们见过的,在春和镇。” 杜芷刚想反驳,回忆却如洪水似的开始在脑中翻腾,让她不自觉地蹲下身去整理。 这是原主的记忆,却带给她无尽的恐惧感,身体微微地颤抖起来。 —— 回忆要追溯到杜芷和章易的七八岁,那正是人嫌狗憎的年龄。 杜芷那时候还是个活泼开朗的假小子,整日跟着男孩子们淘气撒野嬉笑打闹,爬过树,下过河,也曾在泥里打过滚。 镇子里不算大,家家户户都熟悉,大人们也就不拘着他们。 因此他们也不仅限于这些玩乐,有时也会来一次夜半探险。 镇子里有许多传说和故事,口口相传,小孩子们听大人讲过总是会怀着好奇心一探究竟,比如说镇子最粗壮的老槐树,老胡同里的破房子和废弃已久的旧工厂。 小孩子们趁夜晚去过几次就不再怕了,总归大多数都是谣传,总能偷偷摸摸地进去,大大方方地出来。 夏天的夜晚是喧闹的,大人们坐在巷子口乘凉,有说有笑。小孩子们凑在一起玩游戏。 月朗星稀,杜芷跟着章易他们去小镇最北边的破庙探险。 破庙已有数百个年头了,如今已没什么人去,镇子里的人传言每到初一十五总有怪声从里面传出,惊得周围居住的人们时时刻刻都躲得远远的。 小孩子们趁着初一月圆,想着要去一探究竟。 他们在破庙不远处的沙坑里围成一个圈,像往常一样推举一个人作为前锋去探探路。 小孩子们哪里懂得什么绅士之道,一致要求从未出头过的杜芷先去看一看,杜芷虽然顽皮,却终归是个胆小的小姑娘,涨红了脸,却因那点儿可怜的自尊心,颤颤巍巍地往前磨蹭,章易看不下去,主动提出陪她一同前往。 成年后的杜芷总会在想,如果那时候转头就走多好,顶多被嘲笑一通,也不至于像现在一样,过着与他人完全不同的生活。 章易和杜芷停在寺庙门口,见里面黑洞洞的,伸手不见五指。 章易回头冲小伙伴们挥挥手,便壮了胆子,拉着杜芷进去了。 杜芷躲在章易身后,亦步亦趋地往前走,等到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才开始环顾四周的环境,里面可以说是空空如也,一眼望过去看到的就是几根又粗又高的柱子,墙角不知道堆放些什么,黑乎乎的一片,正中央已没了需要供奉的佛像,想来是早已被人搬空。 两人没再往前走,想着直接回去交差。 转过身就要走,杜芷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一双冰凉的手握住了,她吓得浑身哆嗦起来,上牙打着下牙,人不敢动,就用眼去瞟身旁的章易,章易的脸孔煞白,下颚不自觉地翕动着。 杜芷吓得想哭出声来,却不敢,只能发出细细的抽噎声。 两人保持着这个姿势不知多久,就感觉那只手放开了,脚踝处也开始回温。两人不敢耽搁,就要往外跑,却又被那东西缠住了腰。 明亮的月光透过窗户照在杜芷身上显得暗淡,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轻轻呵气,说出的话带着阴冷的风。 小姑娘,我刚好只差一魄了,你借我好不好。 杜芷舌头僵到发不出声,无论拒绝还是答应都说不出口。 就在她手足无措差点儿放弃之时,就听到章易用他稚嫩的声音高喊着滚开。 章易的奶奶经历的事多,从小就给他讲过,男孩子阳气足,遇到不干净的东西鼓起勇气喊退它就行。 两人一下子失去了禁锢,慌忙朝门口跑,但发现四周都是墙壁,根本找不到出口。 他们面面相觑,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无限的绝望。 章易先回过神来,年纪虽小,却主动把杜芷藏在自己身后,小声安慰着她。 可惜杜芷已经听不到了,她感觉她靠着的那面墙壁像一个冰冷的拥抱,将她与章易隔绝开。 她的眼前已经出现了幻觉,她看到一个女人,她有着漆黑柔顺的头发,垂到了腰间,苍白消瘦,面容凄婉,窈窕身姿。一眨眼,那女人张开血盆大口,长发也向她袭来,黑色的头发进缠着她的脖颈,她开始出不上气来。 她想要沉睡下去,不再醒来。 一把桃木剑从远处疾飞而来,隔断了缠绕在她脖子上的头发,杜芷趴在地上咳嗽了起来,等她清醒过来才发现,没有头发,也没有怪女人,只有地上扔着的一张黄表纸,顷刻间也自燃了起来,剩下一堆灰烬。 章易扶她起来,看到不远处站着一个穿着灰色长褂的中年人,面如满月,疏眉凤眼。 那人挥剑起舞,时而跳跃跨步,时而侧身弯腰,让杜芷章易二人看直了眼。 一个同样穿着黑色长褂的小男孩凑了过来,手里抬着一个大包裹,看起来很重。男孩气喘吁吁地炫耀:“看我师傅厉害吧。” 杜芷章易点点头,事实上他们也能猜到这人是在和刚刚的怪东西搏斗,但看在眼里的确实中年人不太优美的耍剑姿势。 小男孩小大人似地安慰他们:“不要害怕,我师父很快就能解决了他。” 他话音刚落,那中年人已落地收剑,从胸口掏出一摞黄表来,嘴里也念念有词,像是要结束这场斗争。 然而,变故突生,霎时间,杜芷只看到隐约出现无数人影向自己飘来,那中年人也变了脸,周遭的一切在杜芷看来都放满了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