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就是那位神乎其技的主刀医生吧，你好，我是苏耶藤医院的主任医生（Oberarzt），我叫Leon。我认为无论是为了病人好，还是为了出于学术交流的考虑，我们能够心平气和地讨论手术方案，都是最理想的结果，你觉得呢？” 旁边的翻译对着陈海说道。

“当然，不过我想这一切的前提应该是双方的平等与互相的尊重，但是从你们的眼里我看不到一点对学术的敬畏和对我的尊重，所以我拒绝。” 陈海对这帮人实在是没有什么好感，如果是普通的同行交流经验，陈海很乐意互相交流，互相进步。但是显然这帮人就从心底瞧不起人，那么这样，陈海也不可能上赶着和他们浪费时间。

“你玷污了医生这个神圣的职业！我以有你这样的同行为耻。” 陈海正要走，结果对方突然冒出了这样一句。

陈海转过头戏谑地问道：“你倒是说说，我怎么玷污了医生这个职业？”

“身为医生，我很佩服你为王鑫做的手术，无论是临场的判断，手术方案的设计或者是手术的基本功，你都是我见过最顶级的那拨人。可是你却没有他们应有的胸怀，因为你不仅不与同行分享经验，反而敝帚自珍，难道这不是玷污了医生这个神圣的职业吗？”

没想到世界上居然还有这样惯会倒打一耙的人，陈海把他的话当乐子听，一边点头一边问：“还有吗？”

“身为医生，应该永远把自己最好的一面展示给病人，让他们感受到无微不至的关怀。可是你呢，在明知道今天要来见病人，不仅没有专业体面的穿着，反而蓬头垢面的就来了，要是病人看见了，病人是什么感受，病人家属是什么感受？”

“你说我敝帚自珍，你说是就是吧，反正我也不准备叫醒一个装睡的人。关于我的衣着，我倒是觉得可以讨论讨论。你觉得医生应该是什么打扮？跟你们一样一套笔挺的西装，精心搭配的领带，鬓角修得整整齐齐的短发，擦得熠熠生辉的皮鞋，戴着贵重的名牌手表和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医生的胸牌和白大褂吗？“

”我可以明白地告诉你，我不需要衣冠楚楚的外表来告诉我的病人我的专业。相反，我手术衣上的每一滴血，白大褂上的每一处污渍都是我兢兢业兢为患者服务的铁证。我为什么今天穿成这样就来了，是因为一直到下班的最后一分钟，我都在忙着尽我所学减轻患者的病痛。”

“我们的医学理念跟你们不一样，我们的医生讲究的是有治无类，对所有病人给出的都是尽我们所能给出对于患者最好的治疗。而不是像你们一样只为能付得起钱的富人治疗。所以你们当然需要一套体面的皮囊和精心的包装来吸引病人，因为他们是你们的客户。但是不要把你们那套东西强加到我们的头上。我们国家，没有那么多有钱的病人，他们也不需要我们穿得衣冠楚楚地给他看病，他们更需要的是我们专业的医疗服务。我们的前辈在没有条件的情况下，甚至是全靠一步一个脚印，挨家挨户地给病人治疗，你们的那套理论，简直就是对他们的侮辱！”

陈海慷慨陈词一番后，对着患者家属说道：“不好意思，耽误你们时间了，我们走吧。”

“你不要以为这件事儿就这样完了，我会向大使馆投诉你这种无理的行为的。”这考察团像是小孩子一样，吵架输了，还要撂下狠话。陈海没有理会，自顾自地去了病房，气得他们几个直跳脚。

陈海换上衣服，进了ICU，看了看病人这些日子做的检查和病人本身的状况。为了以防万一，陈海还动用了系统进行了全方位的扫描，结果却得出了一个令人失望的结果。病人的情况目前已经稳定了一点，虽然还没有彻底摆脱危险情况，但是有这么多医生的监护，问题应该不会太大。

但是他的手臂功能恢复情况，却没有达到陈海原先的预估。系统扫描提示，患者的手臂因为伤势过重，加上时间过久，可能会留下后遗症，术后可能达不到原先的功能水平。虽然这对于正常人来说，不会太影响生活质量，但是对于一个警察来说，如果一只手使不上劲，对他的工作就会造成很大的影响，他可能就不得不转去做文职方面的工作，他会愿意吗？

更令陈海感到揪心的是，系统提示患者的手臂功能恢复不理想的原因，还在于陈海骨科及手外科的知识太过匮乏，手术水平过于粗浅，以至于系统的水平无法得到充分的发挥，否则以系统的水平是完全有可能达到更好的效果的。

面对几乎无穷无尽的医学知识，陈海感到深深的无力感以及对患者和患者家属的自责和愧疚。即便他已经几乎用尽全力，把自己所有的时间都投入到学习中，在这段时间通过系统自学的方式完成了神经内科相关规培知识的学习，但是真正需要用到的时候，他还是发现自己差得实在是太多了。

他甚至在想，如果自己当初不是硬着头皮做手臂部分的手术，而是等专业的专家来是不是对患者会更好，又或许自己如果早点开始学习骨科和手外科的知识，是不是情况会有所改变。但是这个问题永远不会有答案，临床不是考试，有标准答案。临床只有选择和结果，至于另一个选择的结果会是什么，谁都不知道。很多医生会因此陷入深深地内耗当中，但走出去只能靠医生们自己想开了。

陈海心情有些低落，他把病人的情况简单的告诉了家属，他能明显看到当他说出病人手臂功能的恢复情况不理想的时候，家人眼里的失望与无助，这更加深了陈海的内疚。交代完情况，他在医院找了一个僻静的小角落坐着，独自吹着风，思考着自己的选择与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