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林梵多海边的公共花园,年轻的大将像骑士般单膝跪地,微微侧着脸颊,吻上眼前仅有他一半身高的女孩那小巧精致的脸。 吻如其人无半点攻击性,希萝所感受到的......是铺天盖地的柔情。 距离上次被亲吻脸颊是什么时候了呢?大概是母亲去世的前一刻—— 自她在母腹中成型,母亲便得了无法痊愈的病症。那个男人的血型与母亲不合,若是怀了孕要么母体发病、要么胎儿带病。 那个男人对母亲始乱终弃,而母亲又怀上了她,后者怀着一腔对那男人的深爱生下她,却在她的一天天长大中病情逐渐加重。 在她十岁那年,母亲终是油尽灯枯。 那天,骨瘦如柴的母亲半躺在家里破烂的床上,因回光返照而暂时有几分精神。她抱着衣着又旧又烂、年仅10岁的小希萝,轻轻在她稚嫩的脸颊印上带着泪水的吻。 她用尽最后的力气挤出笑容,温和地看向她:“希儿...不要怕......” “妈妈!你不要走!你看着希儿,你不要走!”幼小的希萝连声呼号,瞳孔急速扩大地用了全身力气去抓紧母亲的手! 可那手终究是在她紧攥的掌中渐渐无力。 她将脸埋在母亲尚有余温的怀中良久,良久。 久到母亲的身体开始僵硬。 久到房间的温度变得冰冷...... 不知过了几十分钟,希萝松开那双世上最温柔的手,站起身。 泪水早在两年内流光,她没有哭。 孩童的稚嫩气息也在两年内褪得干干净净。 她面无表情地将瘦得皮包骨的母亲遗体抱进一个木桶里,走出房屋关上房门。 她用双手按上墙壁升起无数的水,巨大的水流压力不片刻便冲破了房门倾泻而出,而盛放着母亲的那个木桶......也被波涛卷涌着流进了家门前的海。 那是她的果实能力第一次升出那么多的水流。 最终,家里的所有东西都像陪葬似的随着木桶被水流卷去,小小的希萝匍匐在海边沙地上向着木桶漂去的方向深深跪拜,那是她第一次感受到彻彻底底的撕心裂肺...... 思绪回到此刻,此时的花园里只听得到虫鸣。 路人们的脚步停了下来,巡逻的士兵们也停了下来,库赞的吻尚且停在脸上,希萝的心跳也停在了这个瞬间。 心底,大雨倾盆。 愈合的心似乎又崩裂出了新的伤口,血液奔涌而出,涌向她的脸颊和大脑,涌向她的全身。 有什么热烈的东西在脸上熊熊燃烧,有什么热烈的东西在骨髓里轰然作响。 疼痛灌注在血液中,疼痛流遍了四肢...... 她还是推开了他。 可谁又能猜到那电光火石间她一个急转身脚下升起烈风,载着双腿竟是朝着花园边的大海疾奔而去! 大海是母亲的所在之处,也是她慌不择路的唯一归宿。 在所有人的瞠目结舌中,在库赞震惊的呼唤中,希萝像是要将全世界甩在身后似的飞速狂奔! 在距离大海垂直10米高的人造海岸边,她毫未止步翻过护栏纵身一跃—— 出现在眼前的依然是库赞。 他背朝大海,面朝着她,用六式之“剃”闪现在她身下。 “你!”希萝的声音哽在咽喉里,身体被地心引力牵引着坠向大海,库赞亦然。 “我陪你。”他露出包容的笑意,伸出修长的双臂再次将她抱入怀中,手护上她的脑勺。 “砰——!” 水花四溅。 两人不会游泳,双双向着海里沉去。 库赞在全身浸入水里的一刹那松开了手,希萝挣扎着伸手一捞,却捞了个空。 而下一秒她的世界也开始被水掩埋...... -------------------------- 再次醒来,希萝已经躺在了库赞宅邸的床上。 莫莉摸了摸她的额头,露出个放心的表情,走出卧室。 周身一阵温暖,身上是被子,身下是床褥。 而肌肤所触之及是睡衣纯棉的柔软质感。 希萝从迷蒙中清醒过来看着熟悉的天花板,再看向正走进来的、身着蓝莓图案睡衣的库赞,然而只瞥了他一眼就回避了眼神,翻身对着墙壁侧躺。 刚才做了什么傻事儿啊,是跳海吗? 好像是哦。 库赞刚才做了什么傻事儿啊,是陪着她跳海吗? 好像也是哦。 他穿着的睡衣是蓝莓图案的那身吗? 好像是的。 希萝只觉得自己太阳穴突突直跳地疼,牵动着头脑中的每一根神经统统撕扯缠绕。 库赞走到榻榻米式的床边,弯腰盘腿坐在了她近前。 沐浴后的他身上全然没有了汗水味,反倒是单一的松木味混合着水蒸气的味道从背后席卷了她。 “希萝......”他低声唤她的名字:“你醒了。” 他用了肯定句,而不是提问的语气。 “嗯。”她只好诚实地应道。 “你......”他继续说着,却突然止了声。 ——【你讨厌我吗?】 他想要这么问,但他不希望再一次被她推开。 然而此时希萝忽地坐起,目光如剑! 库赞被惊到,正欲张口却被一把抓住睡衣前襟! “你!是!个!智——障——吗!”希萝使出一式河东狮吼,几乎掀翻宅邸屋顶。 “我...”库赞张口。 “你什么你!”希萝逼近他的脸:“你个能力者玩什么跳海!会死的!我知道这是马林梵多会有无数人来救你!可是你不能......”她梗了梗脖子:“你明明是能力者,你可以用能力啊!为什么要陪我一起跳!” 看着她因为发怒而胀红的小脸和泛红的双眼,库赞发觉自己的心莫名变得很软很软。 【你在担心我,小东西。】 他眼中绽放出丝绸般的柔和,他忍不住地想要伸手去抱她。 可是希萝一掌打开了他的手! “我不准你那样乱来!我不准你把自己陷入危险境地!你这个蠢货,不说缺胳膊缺腿,你缺一根汗毛都不行!” 库赞被吼得莫名委屈,心中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来却三番两次被打断,终于他也忍不住道:“那你呢!你推开我是什么意思!你冲去跳海又是几个意思!” 再温顺的阿拉斯加也有被惹毛反击的一刻,可惜他面对的是一只变幻莫测的神经衰弱症战斗机吉娃娃。 “我不能接受!”希萝一边大口喘气一边继续怒吼:“我不能!” “你不能接受什么!”库赞彻底放下自己身为大将的威严,他只觉得自己已经憋得太久,他太需要一次性跟她说清楚。 “我不能——”希萝站在床上再次揪住库赞的领子:“我不能接受你陪我去死!你要给我好好的你知道吗!我不能承受身边的人有一点死亡和受伤的预兆,尤其是你!是你!” 库赞愣住。 “还有,我不能...”希萝越说声音越颤抖,双手也开始发软:“我在上你的军舰那天警告过你...我叫你不要......” 【臭冰冻果实,我和你走......可以是可以,但是你不准喜欢我,你不准!】 ——那个时候,她神情倔强又直截了当地高声对他如是说。 库赞看着越来越颤抖的希萝,低叹一声,将她抱起。 不知是从何时起,她说过的话他全都记得。 之前甚至连出海任务内容都会忘记的他、连部下名字都记不全的他竟是全部记得这个小人儿说的很多话语,以及她的很多表情。 可恶的小东西,教我如何对你不动心? “我忘了,你说什么?”库赞选择暂缓这个话题。 不知为何,他察觉到若是此刻表达自己的心声,她可能要当场崩溃。 她是那么脆弱的一朵小花儿,那么傲气又那么自卑,那么倔强又那么固执。 她的神经就像一根易断的弦,似乎难以承受太过热烈的他。 可是希萝啊,你给我的热烈早已远超于我。 你没有焰火绚丽,也不像鸟儿会迁徙。 你像放飞的风筝,在天空摇曳无尽头。 如果你是一条船,我愿是大海,至少让你降落在我怀中。 【做不到。】 【我做不到......不喜欢你。】 而希萝在库赞宽慰的环抱中再次缓和了些许,他的拥抱总是能消减她身上的戾气。 库赞,你忘了就好。 你知道吗,当你亲我脸颊的那一刹那,天旋地转,芳华流转。 我的心里掠过千百种滋味。 这些日子来,有一种情愫在我的心湖里浮浮沉沉了千百遍。 每当它浮上来,我就要使尽浑身力气将它按下去,可是过不了多久它又会浮起来。 刚才我跳海的那一瞬间,你知道吗,脑中全部都是你。 可是你竟是下一秒就出现在我眼前,与我一同降落。 坠入水中你松开了我的手,我挣扎着去抓你,触手可及却全是海水。 我害怕了,我后悔了,我自责了。 我是能力者,我惧怕海水。可是那个时候我最惧怕的是——你就那么朝着海底沉落。 我把自己骂了千百遍,我唾弃自己。 我唾弃这样喜欢逃避的我,可是面对你的主动我却总是想要逃避。 你知道吗,我无数次警告自己要远离你,可我一看到你,身体就忍不住要去靠近。 不仅仅是你身上松木的味道,不仅仅是你和我相近的自然系果实属性,不仅仅是你能给我的安全感...... 可是,我的库赞啊,你不能喜欢我。 这么温柔的、包容的、睿智的、和蔼的、友爱的、仗义的、认真的、诚实的、善良的、宽厚的你...... 我希萝何德何能,与之相配呢? 库赞啊,你是我的港湾。 可惜, 我不是你的归人。